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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瀚海飞雪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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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闪避之间,航道略偏,船只被急流冲得直撞向石壁,舵手奋力扳转船舵,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料头顶忽地落下一块足有半艘船大小的巨石,眼看得人力难敌,乔松一把抱起宋域沉跳入了水中,奋力游开去,以免被巨石和破船入水时激起的漩涡卷入水底,其他三人以及船工,也都急急跳入水中。
  石落船破,木板四溅,巨大的漩涡,将两名来不及逃生的船工卷了进去。
  但是其他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方便是暗棋礁,森罗棋布的礁石,隐在水底,纵横交错,宋域沉虽然被乔松护在怀中,也被礁石狠狠撞了几次,满面水珠,无法睁眼,呼吸困难,身不由己——他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无法与这强大的水流相抗衡。
  紧抱着他的手臂,忽然一松。
  宋域沉却觉得心头一紧,急急伸手去抓乔松的手臂,却已迟了一步,乔松的后脑被礁石尖角撞中,全身失力,血腥味晕开在水流中,他只来得及拼命将宋域沉往礁石群的尽头处推了一把,整个人便被水流卷往了另一个方向。
  宋域沉只觉左腿撞在礁石上,一阵剧疼之后,整个人似乎都被抛了出去,他抹了一把脸,却见前方江面陡然变得开阔平缓,不再浊浪翻滚,显见得礁石变少,只是水流依然湍急,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块木板,顺水漂流,回头望去,乔松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生是死。
  滔滔江水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了。
  江水寒冷刺骨,只是宋域沉心中更是冰冷。
  他怕自己坚持走水路,已经害死了乔松几人,而且很可能还会害死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
  他跟在乔空山身边时,见惯了乔空山掌控他人生死的种种手段,不知不觉之间,竟是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来面对真正的天地之力时,人力竟是如此渺小脆弱!
  种种念头飞快转过,但是在急流之中,宋域沉已经没有余暇去分辨自己心中究竟是悔恨多一些还是惊惧多一些,只有拼尽全力让自己抓紧木板浮在水面上,身体渐渐被江水冻得失去了知觉,然后整个人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

☆、卷三:白骨如山鸟惊飞(四)

?  宋域沉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觉自己骨折的左小腿已经敷了药,上了夹板,用布带层层缠绕捆缚,包扎得很是仔细,用心感受,药也用得不错,略略松一口气,这才抬起眼来打量四周。
  他跟着乔空山住过不少道观,因此一眼便看出来,自己是躺在一个道观的耳房中,看房中陈设,这道观似乎还规模不小,家底丰厚,摆在床头矮几上的果盘,是细腻润泽的甜白瓷,盘中装着几枚这个季节十分罕见的金桔。
  他那对插着银针的鹿皮护腕,清理干净了摆在果盘之旁,密制夹层里装了各色药丸的犀牛皮宽腰带连带那个鹿皮小钱囊一起搭在椅背上,他原本穿着的那身西地锦夹袄,早已被礁石挂得破破烂烂,却也洗净晒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上面压着他先前戴在颈上的羊脂玉观音。
  至于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道袍,有些大有些旧,但是质地柔软,与被褥一样温暖舒适。
  一时之间,宋域沉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就像重新回到了母亲那个小院中一样。
  他试着想要坐起来,一动弹,便碰到了斜拉在床头的一根红线,串在线上的铜铃立时叮当乱响,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道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见他醒了,长吁一口气,赶紧照料他洗漱,又到厨下端了一碗温热的细米清粥来,说道:“小公子昏迷了三天三夜,为免胃肠不适,先只用一碗粥吧。”
  待到用完之后,收拾干净,那道人才坐下来,向宋域沉解释道,这是江陵仙游观,周围八十里,都是仙游观的产业;三天前一个仙游观的信徒在江边打渔时拣到了昏迷不醒的宋域沉,便送到观里来了;自己名叫丁信,是仙游观的杂工道人,这几日专门负责照顾宋域沉。
  一边说着,丁信又将钱囊取过,让他检查囊中钱物可曾缺失。二十枚金叶、五十枚银叶,竟是一枚未少。宋域沉不免暗自吃惊,这仙游观,只怕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大有威名,以至于信徒面对如许金银也不敢昧下。
  而这样一个大观,却专门安排一个杂工道人来照顾素昧平生的自己……宋域沉不无疑问地打量着这道人,丁信陪着笑道:“小公子莫怪,这是有缘故的。小公子被捡到时,虽然昏迷未醒,但是这相貌气度、周身衣物,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观主想结个善缘,所以才……”
  出家人说是不问世事,其实哪里又离得了这些事情?越是通衢大道的寺观,越是趋炎附势,这情形宋域沉也见过了不少,当下略略放下疑问,开口道谢,又问起能否请观主代为悬赏寻找自己的四名家仆——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乔空山为他假造的那个万州富商子的身份,应该可以直说无妨。
  丁信满口答应,为他寻来笔墨纸砚,又找来一块平滑的木板,架在床上,铺开纸张,看宋域沉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乔松四人的头像,笔下不停,写了悬赏寻访之事,丁信虽然只粗粗识得几个字,也看得出,面前这位小公子,书画皆通,的确出身不凡,脸上陪着的笑容,不觉越发深了。
  一连写了三十份,宋域沉方才疲惫地停下笔,有些窘迫地笑笑:“还要烦请道长将这些悬赏单张贴在崆岭滩以下的各处码头。所需费用,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他不愿意去回想乔松将他推出暗棋礁的情形,只自欺欺人地认定,连自己都能够从江水中生还,乔松四人,身手不凡,一定也能够死里逃生。
  张口便要将悬赏单从崆岭滩一路贴到江陵,丁信觉得这小公子果然是大家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当下满口答应,捧着悬赏单出去了。
  宋域沉重新躺下,静静运气,温养身体,尤其是小腿骨折之处。
  平常人总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固然不须如此,但哪怕这仙游观给他用的药很不错,自己的内视温养之术又初有成效,也很难飞速痊愈。
  他一定得小心又小心,不要让骨头长歪,以免将来被师父敲断重新接一次。
  现在看来,这仙游观似乎还算清静有规矩——也许有些势利眼,觉得他奇货可居,所以才这般优待,但正因为此,反倒让他觉得合情合理——应该可以让他放下心来好好养伤。
  悬赏单贴出去五天以后,有了第一份回音。
  乔松的尸体,早在宋域沉昏睡的那几天里,便被渔夫打捞了起来,像以往的无主尸首一样,安葬在仙游观后山的义冢之中。打劳的渔夫偶然间见到了悬赏令,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宋域沉坚持要亲自到义冢去,又不肯让人背。丁信无法,只得寻了根树叉,修整修整,权当一根拐杖,由得他拄着,自己在一旁搀扶,出后门到了义冢。
  丛冢累累,没有墓碑,只从坟土上,约略可以认出,哪一些是新葬之人,大约十几座新墓,数目并不多,宋域沉面色苍白地看了许久,转过头问丁信:“我若是想掘开这些新墓,是否需要观主同意?”
  
  丁信大惊:“这个,小公子,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不好惊动……”
  宋域沉抿一抿嘴,淡然答道:“还请丁道长转告观主一声。”
  其他三名仆役,不过短短几日相处,对他又敬而远之,倒也罢了;惟有乔松,宋域沉觉得自己若是不能亲自确认乔松的生死、不能找出乔松的尸首来好好安葬,心中始终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些日子里,每次想到乔松将他推出暗棋礁的情形时,他都会回想起,当初自己故意从山道上坠马落崖时,同古拉噶毫不迟疑的舍身相护。
  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很相像的。
  不知不觉之中,对同古拉噶的怀念与感激,也变成了对乔松的怀念、感激以及愧疚。
  他必须得做一点儿什么,才能让自己翻腾的心绪安宁下来。
  丁信暗自嘀咕着,果然是富贵人家娇养成性的公子哥儿,所以才这样任性执拗。
  掘墓认人这样的大事,自然只有观主才能决定,丁信报上去之后,不过半日,观主重楼子便召见了宋域沉。
  重楼子的居处,在山顶最高处,背靠深谷,楼阁嶙峋,庭院当中,立了一尊三丈来高的镀金铜人,双手举着圆盘,仰面向天。
  宋域沉不觉怔了一下。
  承露金人。
  秦皇汉武,都曾经立十二金人承接仙露,祈求长生久视。
  重楼子站在紧邻深谷的石栏前,身量高瘦,面目疏朗,袍袖飘飘,颇有仙长之风。
  丁信扶着宋域沉施了礼之后,照顾他坐下,重楼子也在对面石凳上坐了下来。
  山风浩浩,白雾飘荡,隐隐然有凌云之感。只是云雾之中,时时有鸦群飞过,哑哑嘶啼,令人生出莫名的寒意来。
  重楼子言语不多,不过辞气清和,听之令人忘忧。他耐心听了宋域沉说完感谢之辞以及此番来意,安慰了宋域沉一番,又慢条斯理地将生死之道解说了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生死乃世间常事,死者已矣,不必打扰,也不必耿耿于怀,只当是化作那山间清风,涧底流水,来自于造化又复归于造化。
  宋域沉承认这重楼子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很得道家自然之理,他若再坚持掘坟,未免太不识趣了——而且,他心底明白,乔松其实早已死了。
  看着他消沉下去,重楼子又微笑道,日间无事,不妨读读书,岂不闻古人有言:未有神仙不读书?
  这番话里暗藏的诱导之意,让宋域沉心中一怔,这才注意到,重楼子打量他时,目光闪烁,将“奇货可居”四个字,写得太过明显了一点儿。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重楼子来看望他时,总会有意无意地与他谈论生死之道长生之术,以及仙游观在荆楚一带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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