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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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喊打喊杀,昭文反而觉得心中不太踏实。
也许阿沉心里正盘算着什么更可怕的计划。
她或许应该阻止阿沉,不要让阿沉在那杀戮之中越陷越深。
可是,如果这一切要用阿沉的性命来换,她宁可看着阿沉双手染血,所有罪孽,都由她一人来承担。
宋域沉只在昭文怀里呆了一会,便爬了起来,叫上两名卫士,亲自拎了一枝雪参,去看望正在医房中治疗箭伤的同古拉噶。
同古拉噶反应很快,运气也不错,及时晃了一下身子,是以箭枝没有射中心脏;又因为射手力气太大,箭枝几乎是透胸而过,箭头也没有卡在身体内;加之他体魄强健,郎中奉了乌朗赛音图的命令,用的都是上好伤药,是以宋域沉来看望他时,箭枝已经拔出,伤口已经裹好,人也清醒过来了。
宋域沉当时那不可思议的爆发,早被生还的卫士有声有色地给大家说了一遍,是以他走进医房时,房中立时安静下来,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或惊或惧,复杂得很,只不过没有人胆敢上前来探问个究竟。
而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同古拉噶的榻前站定时,同古拉噶的心情,也是复杂得很。
宋域沉一本正经地谢过同古拉噶的救护之功,向郎中问了伤势病情,将带来的雪参,着医僮切成薄片,每个伤者都含了一片,余下的则吩咐郎中尽数留给同古拉噶,表示自己非常希望同古拉噶早日康复、重新负责他的日常安全。
宋域沉的这番作派,众人看了眼熟得很,有机灵的早已看出来,宋域沉此举,却是将乌朗赛音图驾驭部众的那一套手段,学了个五六成像。
同古拉噶惭愧地推辞道,自己其实没做什么,全是小公子天生机敏,长生天护佑,方才平安脱险。
这是他的真心话。中了一箭之后,他很清楚那个神射手的可怕。
小公子居然能够逃过对方的三轮七箭,这可不是“运气”一词可以解释的。
临走之际,宋域沉忽而俯身将一串佛珠放在同古拉噶的头边,小声问道:“那个神射手,多半正是射死我的老虎的人。他是不是与哲别同族的别速部人?”
别速部世代盛产好射手,成吉思汗的大将哲别,便是其中佼佼者。
同古拉噶错愕地道:“也有可能是另外哪一部的射雕者。”
他们对视一眼。同古拉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
无论是别速部的射手还是另外哪一部的射雕者,都不是江东汉人能够指使得动的。惟一的解释是:那名神射手,是某个蒙古贵族请来刺杀宋域沉的。
至于是哪一个蒙古贵族——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宋域沉直起身来,垂下眼帘,轻轻说道:“你好好养伤,我已向佛祖祈请,一定会保佑你平安康复的。”
这一番话,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客套,反而多了一些隐约的、不自觉的信任和盼望。
只要不是乌朗赛音图想杀自己,同古拉噶就是可以信赖的好护卫。这一点宋域沉很清楚。
同古拉噶对上宋域沉的目光,郑重地答道:“小公子尽管放心。我会尽快回来效力。”
目送宋域沉离去,小小的背影,似乎藏着无限心事,同古拉噶不觉暗自叹了一声。
这样的事情,各个王公大将家中,可是见得多了。
昭文夫人终究是宋女,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儿子,逼得小公子不能不独自站出来面对这一切。相比之下,有大夫人庇护的那格尔,处境可要好得太多。
其实小公子虽是幼子,昭文夫人的身份,却决定了他不可能继任宣州将军一职,将军偏偏总要做出十分看重小公子的模样,引得那格尔频频派人出手行刺,几次将小公子置于生死险地之中——
同古拉噶可以肯定,那格尔绝不止行刺这一回。
真不知将军究竟想要做什么。
同古拉噶只能对自己说:他会拼命保护小公子的。
至于其他,便是他不能问甚至不能猜的了。
?
☆、卷二:万里浮云阴且晴(四)
? 这一次惊险之极的刺杀,和前几次一样,无声无息地湮没了。伊失里的管家,自然也没能够查出虎皮的真正来历。
昭文隐约察觉到了这个中蹊跷,怨恨之余,却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追究。
因为宋域沉在那天晚上便病倒了,身体忽冷忽热,噩梦连连,胡言谵语,惊魂不定。将军府里的郎中,善治外伤,对这幼儿之病,却毫无办法。乌朗赛音图派人将宣州城内城外有点名望的大夫全都抓来了,大夫战战兢兢地会诊了几回,商量了又商量,最后得出结论:宋域沉是惊吓过度、邪气内侵而至高热昏迷。
小儿惊风乃是常见的病症,昭文并不觉得奇怪。乌朗赛音图则暗自皱眉。仅仅是一次刺杀、死了十几个卫士,就将摩合罗吓得病倒,终究是昭文所生,到底还是胆气柔弱,让他难免失望得很。
不过,那些大夫并不敢说,宋域沉的病症,只是看起来像是常见的小儿惊风而已,并不见抽搐之症。他们商量着按小儿惊风服药、扎针、推拿,却都不见效,倒让昭文看得脸色发青。
折腾了好几天,宋域沉还是没有清醒,眼看着越发瘦了下去,脸色青白,唇上也没了血色,大夫已经不敢再下药,昭文绝望之下,不管不顾地带着宋域沉赶往开元寺。
有道是佛法无边,佛祖能否看在她这一生虔诚信教、济困扶贫的功德之上,施无上神通,救阿沉一命?
乌朗赛音图派了一整个百人队护送,然后就驻扎在开元寺外。
怀海方丈命人清扫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安置昭文一行人,将珍藏多年的一匣檀香寻了出来给昭文母子安眠——他虽不太通医道,也看得出来,昭文夜不能眠,焦虑不安,心神亏损得厉害,比起宋域沉来,她的情形也许更为危险。
沉睡过去的昭文,自然不会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间守夜的侍女和嬷嬷,相继陷入昏睡之中,韩迎悄然而入,抱起宋域沉,又悄然而去。
有了韩迎出手,宋域沉很快清醒过来。
韩迎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些高兴,同时却又有些心虚。
宋域沉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前些天的高烧昏迷,其实是因为身体内因为他的爆发而突然新生出一股冰凉的气流,韩迎错估了他的进度,以为他最快也得到明年清明时节才能够有所突破,为免贪多嚼不烂,根本就没有教过他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形,所以,宋域沉在茫然无知之中,被那两股在他身体内横冲直撞的冷热气流折腾得死去活来。
韩迎到宣州本是为了明年清明的祭祀做准备的,这一回他不是使臣,但为了顺路看一看自己的小徒弟,还是主动请命跑来宣州。
算他运气好,若是晚到个两三天,这小徒弟不死也要废了。
是以韩迎颇有些心虚。心虚之余,又庆幸得很。
自己的眼光和运气果然都不错!
当然,此刻尚不知道真相的宋域沉,对韩迎那是感激万分。
韩迎现在正在犹豫,他是先为宋域沉梳理身体内紊乱的气流呢,还是先去找那些不长眼的家伙算账?
不过宋域沉已经肯切地看着他说道:“先生,我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浴佛节后朝夕相处的那一个月,已经足以让宋域沉看明白,韩迎这个人,看起来冷若冰霜、凛冽逼人,实则既爱护短又爱多事,还有点儿不着调的痴狂。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正式拜师,韩迎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可是,韩迎却是在昭文之外,真正让他信赖的第二个人——同古拉噶的忠诚是有种种条件的,乌朗赛音图的宠爱是那样的飘忽不定,那些跟随母亲多年的侍女和嬷嬷又太过柔弱、让他没有办法去信赖。
这一次刺杀,他身边的四十名卫士死了十五个,重伤七个,轻伤三个,刺客又是罕见的神射手,这样明摆摆的事实,乌朗赛音图总得要追究追究,给部下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吧?
他想要知道,那格尔有没有受到惩罚又或者是教训。
如果乌朗赛音图就这样冷眼看着他又一次差点死去,那格尔却仍然如同无事人一般……
那么就让他将那格尔做过的事情也做一次吧!
到那时,他倒要看看,乌朗赛音图会如何反应?
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咬牙切齿地发狠,韩迎直觉地想到了自己养过的那些野性未驯、凶猛又稚嫩的幼兽,旁人看到的是可怕可惧,他眼中却只觉可怜可爱。
他抚一抚宋域沉的头,笑眯眯地道:“好,想做什么,我带你去。”
有了韩迎,要悄无声息地夜入将军府,不算什么难事。
宋域沉裹得严严实实,被韩迎挟在左臂弯里,越房过墙,最后停在了那格尔的卧房的窗外。
其时夜色已深,那格尔房中仍旧是灯光通明,时不时可以听见他压抑的痛呼声,浓重的药味直透出窗纸来。大夫人心疼地嚷嚷着,催促郎中小心换药,咒骂昭文母子,抱怨乌朗赛音图下手太狠,顺带还念叨一回那格尔以后可要长点教训之类的。
看来那格尔是被狠揍了一顿。
宋域沉抿抿嘴,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韩迎忽地挟着他翻上了房顶,低伏了身子。
院外人声喧嚣,灯光渐近,却是乌朗赛音图带着他专属的两名郎中过来了。
房中又是一阵忙乱。
嘈杂之中,宋域沉已经听出来,那格尔是今天挨的打,乌朗赛音图下手很重,郎中说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他有些不明白,如果乌朗赛音图的确有意惩罚那格尔,为什么要等到今天,等到他和昭文一行人走了之后才动手?
仔细回想,乌朗赛音图从来没有因为那格尔对他的挑衅而惩罚过那格尔——至少从来不会让将军府的人认为,那格尔挨打是因为欺负了他。
这么说来……
宋域沉不肯再想下去。
然而他努力忽视的东西,仍然会在他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