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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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站稳了步子,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冲撞。萧宝儿被一道马扎绊了下步子,踉跄一下,一头撞向了他的小腹。闵安吃痛,脸上浮起两块红晕,两手下移,去扶萧宝儿的肩,可他够半天没捞到她的身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扑在他的罩衫下摆处,正伸手去拉他两腿间的帽子。
闵安内心暗叫碰上这个小霸王,我的清誉果然要掉一地。旁边的登徒子已经哄笑起来,嚷着:“小娘子的销魂味道好么,小相公的模样真是生猛。”
闵安咬牙将萧宝儿拉起身,用袖子擦去她脸上花掉的胭脂,又弯腰拾起她的流苏珠玉小帽,拍去灰,给她工整戴上。萧宝儿咬着一块糕,问闵安:“这里能斗兔子吗?”
闵安答道:“不能。”
“金鱼呢?”
“不能。”
“蛐蛐呢?”
“不能。”
“既然都不能斗,还开什么斗房?”
闵安一把拽过萧宝儿的袖子,低声说:“我的小姑奶奶,这里是男人赌钱的地方,不兴那些来得慢的手段。你可以赶一只豹子出来,只要人家也有豹子来陪你。两个豹子斗一盏茶时间,就能见分晓了,这种一打一的斗法叫‘对斗’。还有一种是‘升斗’,你丢一只筹子鸡出来,对人家的斗鸡,斗赢了,就能进一阶。等你的筹子鸡升为斗鸡后,再参加车轮大战,以一对三,到最后你的鸡子还活着的话,就成了今晚的胜斗鸡,赢了个钵满盆满。”
今晚的将军无论走对斗还是升斗的路子,闵安都希望它是最后的胜斗鸡。它的出场造足了势头,充满了神奇意味,仿似真的是仙骑下凡降临瓦舍一般。当时,吴仁在木鱼台上手持紫星剑,头顶雪幡帽,足踏宝船靴,将一串朱砂符文纸串在剑上,呼地一吹,燃起了火,然后立剑指天,跺着右脚,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头越摆越快,眼皮翻得尽是眼白,脚下快要跺穿了台,突然,他大喊一声,平地立刻起了一道响彻云宵的豹子吼。
众人惊奇不已,纷纷后退。一只金黑斑纹的豹子当空扑下,背上驮着一尊僵硬的白鹰泥塑——那自然是被吴仁喂了药,捆在豹身上的皮带扣里。豹子在四方木栏里走来走去,低吼阵阵,逼得众人不敢靠近。吴仁慢条斯理收了一身行头,从木鱼台拾级而下,他所经过的地方,赌徒们一定会躲避。
萧宝儿混在人群里,不解地问闵安:“为什么大家都要避着老爹的身子?”
闵安回道:“因为老爹身上有一股看不见的王霸气。”
“王八气?”
“王霸气。”闵安翻了个白眼,“老爹一直跟死人、暗神打交道,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死,所以人家怕他,不敢近身子。”
萧宝儿咬着糕点,转头崇敬地看着吴仁:“王霸老爹真是威武。”
这厢说着,吴仁已经走到铰了铁链的木栏旁,从身后的看客手上夺过一壶酒,他喝了一口,再喷到豹子身上。刚才僵立着的白鹰泥塑就活了,动了动眼珠子,再伸出了翅膀。可它被下了药,翅膀麻得有些不便利,长翎羽也掉了一些,无法再承托起它的身子。
将军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躲在暗处的豹奴吹响了哨子,将豹子唤走,豹子朝楼梯上一扑,再纵身跳过另一截草棚,消失在夜空中。
场地里只剩下了驼背弓身的将军。
赌徒们起哄,显然看不上这只大费周章被请下凡的“仙禽”。 吴仁把眼一翻,朝着四周嚷:“你们这些市井徒,肉眼凡胎的,哪里晓得我这只的厉害?还斗不斗?不斗我退场了,去翻神坛撒香灰,保你们输得叮当响!”
吴仁一恐吓,周围人又笑。吴仁就说:“依你们规矩,来‘对斗’,我出一只禽鸟,你们也出一只,敢不敢?”
“我敢!”人群里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闵安抬眼去看,众人扭头去看,从茶楼柱子后转出一个年轻人,戴着青布方巾帽,怀里抱着一只灰头鹰,走到了木栏旁。
一直在后查看动静的非衣不着痕迹挤到闵安身后,低声问:“是他么?”
闵安点头,目不转睛打量着青帽年轻人,心里念道:等你许久了,五梅兄。
五梅杏眼直鼻,身着青纱袍,腰瘦不胜衣,长眉一颦,生出几丝妩媚之态。他原本是茅十三绿眉盗贼中的秀才军师,后随王怀礼的小妾私奔,听说绿眉盗全军覆没、官府不追究余众过错的消息后,才仗着几分胆子,自己剃了眉毛重新操持老本行,在各州县流窜聚赌。
小妾去了哪里,闵安并不知道,可他却是认识五梅的,知道五梅聚赌的毛病,所以设了这个圈套引他出来。五梅本是读书人出身,考中了生员,在官学里聚赌开庄,被训导教官撵了出来。闵安和他同窗半载,知他心性,怜他文弱,即使后来做了闵州县衙里的小门子,能帮衬到他的地方,闵安还是暗地里帮了忙,比如随着以前的长官出行抓捕茅十三时,闵安总是劝五梅脱离贼窠,去做正经营生。
五梅跟着茅十三辗转来到楚州,好赌的本性难以改变,今晚,当他看到吴仁的那只“白鹰”似乎得了病,在心里盘算过一番后,他还是走了出来。既然吴仁摆出了禽鸟,那么只有他怀里的灰头鹰才能应战。他刚刚放出灰头鹰,场主就唤人在木栏上面扣上了笼子。
一声锣响,两名粗壮侏儒头顶四格铜盅盘子走上场,沿着木栏周边逛了一圈。赌徒们纷纷拿出铜钱、碎银、玉石等各种筹彩,看准了赔率丢进方格间,顿时激起叮叮当当一阵响声。
再一声锣响,木栏四角吹拉弹唱的声乐随之而起,为着笼子里飞上飞下的禽鸟们鼓气。非衣把脸藏在斗篷里,听见四周如此聒噪,忍不住皱了皱眉。萧宝儿两手一招,乐得直叫跑向了前。闵安赶紧跟了上去。
吴仁不断喝酒喷出酒水到将军身上,使得将军药效解散,从原来的疲软状态中振奋而起,直接冲着灰头鹰扑去。
这轮角斗可谓惨烈。五梅是靠着灰头鹰连赢几县博头彩的,将它驯出了一股沙场斗鸡的剽厉风骨。将军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又被下过药,一时腿脚很不利索,扑上扑下的,尽数躲避灰头鹰的利爪。
闵安看得眼急,恨不得冲上去代替将军出战。萧宝儿朝前挤去,喊得声嘶力竭。将军躲避一阵,忽然反扑。吴仁看到有转机了,才咧嘴笑了笑。斗了一炷香后,将军反败为胜,血迹撒了一地。场主敲响铜锣,将笼子打开,唤侏儒顶着铜盅盘子到吴仁跟前交付银子。
闵安看着将军负伤累累站在笼子角,猛然记起它的主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假若看到它这副惨象,他又当怎样想。闵安连忙伸手抱过将军,塞给乐得合不拢嘴的师父,说道:“师父赶紧上点药,养几天,看能不能调好它的身子,我拿回去交差。”
木栏那边,萧宝儿蹲在灰头鹰前,偷偷伸手出去,扯了它的一根长翎羽,打算用来做帽饰。五梅站在一旁朝她做了个揖,淡淡说道:“小姐冰肌玉骨,生得堪比雪兰芝树,伸出纤纤秀手来,胜似芙蓉团起,如此雅致的人儿,怎能做出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萧宝儿鼓了鼓嘴:“你说什么文词嘛!我都听不懂。”
闵安走过来一把抓住五梅的手腕,嗤笑:“宝儿不吃这一套,你就省省心吧。”
五梅低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闵安回头看看非衣已随豹奴离开了瓦舍,低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告诉我,账本现今落到了何处?”
五梅摆了摆手腕,没从闵安手里挣脱开,无奈应道:“给了大当家。”
“你那大当家如今已死了,账本总有个去处。”
五梅淡淡道:“不知道。”
闵安拉着五梅不放手:“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
五梅皱眉:“小相公好生不讲理,说了不知道,还要勉强人做什么?”
闵安嗤道:“你以为现在走得出去?抬头看看吧,斗场二楼已经清场了,一眨眼的事。谁有这么快的速度,能想得出来么?”
五梅变了脸色:“世子李培南?”
闵安点头,五梅反拉住闵安的手,催促道:“赶快走,听说那人不讲情面,连书生都能下狠手。”
尽管闵安有意想卖个面子给五梅,可是他们还是快不过李培南的眼睛。待他们混在人群里从瓦舍边巷里钻出来时,李培南已经站在了街口处,手里提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剑身上镌刻了一些徽印,在檐下灯彩中泛出夺目亮色。
闵安退到一旁,低声说:“那是太子佩剑,纹了历代皇印,可不依法理先斩后奏——你好自为之吧。”
☆、受罚
行馆里灯火通明,侍卫屹立如山。
厉群将束手就擒的五梅丢进柴房里,不多时,寂静的夜风就卷来五梅凄厉的惨叫声。
闵安跪在底楼石砖上,每听到一声喊叫,肩头就要抖动一下,又不敢伸手去捂住耳朵。从长街上起,李培南就隔开了他身边的人:师父和萧宝儿被侍卫塞进马车送回了萧家常落脚的客栈,非衣被狸奴请去了医馆,督促大夫查看将军的伤势。
闵安暗自觉得情势不利,偷看李培南,发现他的脸色还是那么冷。
李培南坐在唯一的一张折背椅里,微微低下身子,用一双蕴了秋霜的眼睛看着闵安。“我再问你一次,账本在哪里?”
闵安连忙答道:“五梅还来不及对我说实话,世子爷就来了。”
“如此说来,还是我错了?”
闵安摆手:“不是不是,世子爷来得不错,是我太慢了,没问出话。”
李培南指着门外冷冷道:“我已经捏碎了他的两根肋骨,痛得他死去活来,还不肯透露一个字,你能问得出来?”
闵安怔了一下:“世子爷的手段过了些,当然问不——”抬头看到李培南的眼睛又逡了过来,他马上闭了嘴。
李培南又道:“白鹘一只翅膀伤残,羽毛掉得只剩一半,你又有什么话说?”
闵安低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