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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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渊没有答话，低着头，双臂下垂，双手紧握成拳，沉默良久，向前跨一步，道：“师父，用我的吧。”
“你？”
“我的年纪与颜颜师姐相差不大，修为也差不多，我愿意与颜颜师姐共用一颗心。”少年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华上仙诧异地看着这个养尊处优多年的天界太子：“你可知，半心之人再无可能成为上仙。”
“嗯。”他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也就意味着，你等于放弃了继承天帝之位的机会。”
麟渊笑笑：“自然知道。”
云华上仙一怔，抬眼望向天际，眼神变得辽远深邃，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护在族人面前浑身散发着怒气的倔强女童。
“我以为你该恨透了颜颜的。”
“恨？谈不上呢。”这是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云华上仙挥了挥手，一股浓郁的梨花香便扑鼻而来，像置身于巨大的梨花阵中，眼见无数片雪白的花瓣飞速旋转，意识模糊之前，他感觉周身有股渐渐淡化直至消失的杀气。
很久很久之后，麟渊才明白，即使当初不主动献出半颗心，师父也会强行索取。
云华上仙叹了口气，上前抱起麟渊，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出梨树林。
春光渐进，东风吹来，远远地，飘来一句似有若无的话：“麟渊啊麟渊，你的优柔与软弱终有一天会害了你。”
麟渊醒来是在一张奢华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绣满梨花的锦被，房间燃了熏香，有淡淡的梨花气息。身旁躺着尚自昏迷的女子。肌肤白玉凝脂，轮廓柔圆，长而蜷曲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出一道剪影。
他的脸微微一红，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
“醒了？”云华上仙走近。
一股大力托住后肩，麟渊勉力坐起身。
“你的修为本就不高，如今又折损一半，浑身无力也属正常，只怕要过一段时日才能习惯了。”
麟渊解开里衣，胸口白皙干净，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疤或痕迹，只是他知道那颗曾经完美无瑕的心如今只剩一半。他伸出手放在心口，闭上眼，可以感觉到那儿有东西在跳动，一下一下，比之前弱了许多，却又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这般坚定有力，竟能支撑起两个鲜活的生命。
“怎么了，有何不妥？”云华上仙问。
他摇摇头，从床上下来，却浑身使不上劲，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栽去。云华上仙扶住他：“有何需要，叫阿九就是，以你现在的状况，不躺十天半月怕是恢复不过来的，就别逞强了。”
“师父教训的是，但我与师姐的关系毕竟不甚融洽，只怕颜颜师姐醒来面上尴尬，徒儿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云华上仙点点头，叫了几个仙童扶麟渊离开了。
又过了一天一夜，洛芊颜才苏醒。
苏醒后的洛芊颜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依旧霸道，任性，蛮不讲理，却再不是仙童口中那个邪里邪气动辄吃人的饕餮了。她开始懂得理解别人，帮助别人，听到感人的故事也会哭的稀里哗啦了。
云华上仙知道，是麟渊那半颗善心的缘故。
只是，究竟，是好，是坏，是缘，是祸，还是个未定数。
又是一年春至，云华上仙站在凤仙山头，东风和煦，吹起他银白色的长发，白衣飘飘仿若乘风。
云华上仙收了嘴边的玉箫，往山下望去，身着桃色薄衫，梳两只玲珑丫髻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人群中央，红着脸朝那些她曾经欺负的仙童侍女道歉。
语气霸道，却难掩那份真诚。
云华上仙浅浅一笑，天光云影中，竟好似带着颠倒众生的蛊惑感：“阿音，颜颜越来越像你了呢。”？
☆、一、玲珑
？ 天界七重天，招摇山。
“洛芊颜！”
“啊？什么？”洛芊颜从前尘旧梦中神游回来的时候，正对上云华上仙一双火冒三丈的眼睛。粗略回想一下，算上最后一声连名带姓的暴吼，师父似乎叫了她不下二十遍，放眼望去，整个天界，恐怕也只有她洛芊颜能把素来以冷静闻名的云华上仙逼到这步境地。
“对了，师父，你刚说什么？”
洛芊颜掏出面小镜子，一边打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心不在焉问道。等差不多缕整齐了，才转过头去看一眼沉默不语的云华上仙。
云华上仙正阴沉着脸瞪她，背后的堕仙剑感受到主人的怨气，在乌黑色的剑鞘中跃跃欲出，发出阵阵低吟。
洛芊颜听着发毛，握住剑柄，将它按回鞘中，赔笑：“师父啊，不是我说您，这把剑怎么说也是天帝亲赐，没事别老背着它瞎逛，指不定哪天就落哪个山头了。”
此剑原为九重天阙镇天之宝，许多年前，云华上仙受命用它斩杀了迷惑天界仙子的魔皇九罗睺，天帝欣慰，遂将此剑赐予云华上仙，并准许其对有违天规仙道的仙族可以先斩后奏。
“咦？这种感觉……”洛芊颜伸手拔剑出鞘，长剑流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心口莫名难受，惊叫一声，蹲在地上。
云华上仙迅速收起堕仙剑，扶住她，神色怪异：“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可碰堕仙剑。”
洛芊颜吐吐舌头，想来大概是自己功力不够，才险些被堕仙剑强大的仙气伤到。
云华上仙见她无恙，掏出两张红色的请柬，说：“昆仑上仙的大弟子柳清明近来晋升上仙，又与妙风仙子定了亲，婚事定在下月初八。这是请柬，你的送到了凤仙山，我顺道拿过来交你。另一张是东岳上仙的，送信人知我与东岳上仙素来交好，便偷懒一道给了我，不过这几日我尚有事缠身，你替为师送去东岳仙府。”
“清明这小子竟然要成亲了？”
洛芊颜、麟渊和昆仑山的大弟子柳清明关系不错，是千年的酒友。记得上次见面不过百余年前，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仙尊，没想到这么快就晋升了上仙。而天界妙风仙女更是少见的美人，多少神仙不惜守在妙风宫门口几百年，只为目睹一眼仙女芳容。清明那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洛芊颜想，活了两千多岁，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着实让人笑话，下次见了定要讨教讨教。
云华上仙望着又不知神游到哪里去的洛芊颜直摇头：“你何时也能上点心，给为师长长脸。”
洛芊颜白他一眼：“现在嫌弃我了，当初可是你自己死皮赖脸地要我做你徒弟的，再说了，我是你教出来的，比不过人家那也是因为你……”
洛芊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头重脚轻，“啊”地一声大叫，再睁开眼睛，已经被捆仙绳绑住脚，头朝下高高吊在了树上。回头向师父告饶，只见云华上仙冷着一张脸，挥挥手唤来天边一片祥云，一脚踩上去，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洛芊颜脑袋充血，哭丧着脸大喊：“师父，徒儿知错了，你老儿滚回来行不行！”
洛芊颜在树上挂了个把时辰，掂量着怎么报复云华上仙。
树下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只见里面钻出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不过两只巴掌大小，手脚灵活，三两下便爬到树上，对着指头粗细的捆仙绳一口咬下去。
“不要，玲珑。”洛芊颜急忙阻止。
玲珑救人心切，根本不理会洛芊颜的阻止。
玲珑是青丘山的灵狐，云华上仙两千年前路过青丘，见小家伙无依无靠，甚至可怜，这才顺道捡回来，结果被洛芊颜蛮不讲理地抢了去。
那时候，洛芊颜刚刚得到麟渊半颗心。
洛芊颜记得那天天气不错，春风拂面，梨林里的梨花几乎开遍了，雪白雪白。
麟渊坐在梨林深处的石凳上抚琴，曲调哀怨曲折，令闻者落下泪来。
旁边煮着酒，石桌上燃了香，丝丝缕缕的烟气和着沁人的酒香弥散在清风中，熏人欲醉。梨花飘落，洒在蓝衣少年肩头，自然，出尘，仿佛一幅丹青图画。
一曲终了，麟渊睁开眼，看见粉色衣裳的女子抱着灵狐走近，眼中藏着点点泪光。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怎么听起来这般绝望悲伤。”
“忘仙调。”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悲柔：“传说，天界一名仙子爱上了魔界男子，为了他，不惜逆天而行，背弃仙道，投身魔界，最后天罚将身，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可真傻。”洛芊颜说。
“傻吗？”麟渊淡淡一笑：“我倒觉着只要两个人相爱，管它什么种族界限，天道仙规。若不能和心爱的人朝朝暮暮，与死何异，与其过着千年如一日的活死人生活，不如为爱一搏，就是魂飞魄散，起码是自己的选择。”
洛芊颜怔怔望着他，不敢相信此番大胆不道的话竟是出自天界太子之口。她不懂情为何物，又为何让这么人生生死死却又前仆后继，只是感觉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颜颜师姐找我何事？”麟渊收了思绪，看着面前默然的女子。
“哦，那个，谢谢你，若不是你……”她的双颊通红，一跺脚：“哎呀，反正这只灵狐送给你。”一只拳头大小的幼狐举到眼前。
麟渊愣了愣，随即笑开来：“它可有名字？”
洛芊颜摇摇头：“还没想好。”
麟渊抚摸着它柔软火红的绒毛，低头沉思一会，吟出一句诗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不如就叫它玲珑好了。”
洛芊颜虽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却也觉着从诗中化来的名字必定不俗，便欣然同意了。
灵狐最多两千年的寿命，如今却两千零一百多岁了，算来多活了一百年。
洛芊颜被捆仙绳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玲珑拼劲全力撕咬，嘴里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水。
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洛芊颜一边抱着少了两颗门牙的玲珑嘟囔着等下次给你装两颗金牙，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为了玲珑的门牙，也要给云华上仙点颜色看看。？
☆、二、桃园城
？ 御风而行，半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