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记事-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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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父子心中如何作想,全然不在夏景行考虑之内。
他原是押解人犯到京,静侯刑部审案,等此案有了结果,接了圣旨再行返回幽州,处理善后事宜。
三司会审之时,齐帝有暇召他进宫,有次从宫里出来倒遇上了礼部侍郎左光熙,这位侍郎大人热情邀请他前去喝酒。
夏景行身为武官,与文官天然不在同个阵营里,但左侍郎口才了得,拿了一堆大帽子扣上来,什么忠肝义胆,大直大勇之类的赞誉之词,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堆,还道:“那年将军大捷,下官还往洛阳去颁旨,见到了府上小公子,那年他还小,却极是聪慧,也不知如今又是何等模样了?”
左光熙与夏景行并非旧识,但他这话出口,夏景行立刻想到了外祖父借他之手转送给小平安的见面礼,顿时心知肚明,欣然而往。
二人在酒楼上点了一桌菜,夏景行原还以为,他必是要说些外祖家的苦楚,哪知道这位左大人倒好似对幽州大感兴趣,言谈之间三句话离不了幽州局势,还问及当年幽州失守,后来反攻之事,话题倒是围着夏景行这么多年幽州生活打转,如果不是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左光熙乃是外祖父门生,定然会觉得他这是要替哪位皇子有意招揽自己。
经过马廷伟之事,夏景行的政治敏感度又提高了不少,不会再简单的以为他们远在幽州,京中争斗与燕王一派无关。
酒酣散去,夏景行返回燕王府,心里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猜测左光熙的来意。
左光熙此刻正在王老爷子书房,一起的还有王老太太,听他讲述夏景行这些年的经历。
夏景行历经生死,不但筋骨被磨的铁铸一般,就算是心志也早已坚硬如铁,与左光熙谈及当年幽州大捷,他带人突破重围深入辽国上京,当年的惊心动魄生死不计一往无前,肩负几十万十六州百姓的重责,如今在他嘴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细节之处还是左光熙一句句挖出来的。
外孙手握重兵,吐气扬眉,当初听来固然令人大快人心,可其中艰险却非常人能够承受的。王老太太在旁听的泪水涟涟,惊险万分。
第二日一大早,王家门上就有四名兵丁前来送礼,贴子递进去之后,王老先生看到帖子上那力透纸背的笔迹,最末署名,忙让人往后院去请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听得书房来传话的小厮,还当外孙子上门了,忙忙的收拾了在丫环的服侍下到得前面书房,夏景行派去送礼的兵丁已经抬了东西进来了,向王老先生行过了大礼。
她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是外孙子派人上门送礼,却并非外孙子亲自上门,心里略感失望,到底也怨不到夏景行身上,多少年未走动过,当初不闻不问,如今哪能要求孩子不计前嫌上门来认亲。
等送礼的兵丁走了之后,她还跟王老先生念叨:“可怜他也只有生下来一岁来过咱们家里,这么些年恐怕连咱们府门都不知道朝哪开,如今还肯送了礼来,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了。”又红了眼眶儿埋怨王老先生:“你当初倒是哄我,说是往后有机会,带了我亲自上门去见见那孩子,如今人都到长安城了,却无动静,果然只是哄我的。”
王老先生脾性甚好,对老妻向来依从,也知她这么多年心伤难禁,对女儿的死不能释怀,好不容易想开了,要见一见外孙,却都不曾觅得良机得见,当下就派人前去燕王府打探夏景行的行踪。
夏家在长安城并无宅子,他又长驻幽州,当初论功行赏,齐帝赏了金银财帛,却不曾赏府邸。他来长安,多是住在燕王府客院。此次临行燕王就有嘱托,还令他住在燕王府客院。
燕王府上管家也知他与燕王交情匪浅,对这位燕王小时候的伴读,长大之后的左膀右臂十分照顾,虽则燕王不在府里,夏景行也不曾受到慢怠。
三司会审已毕,幽州互市劫匪一案所涉人证物证皆齐,除了案首马廷伟不肯认罪,将聚众打劫的事情全推到了庞师爷与其小舅子魏明身上之外,其余人员尽皆认罪。
马廷伟证词里只道他也是受庞师爷与魏明蒙蔽,二人提起由他们合伙做生意互分利润,他却不知拉到知府衙门的乃是赃银,不然他堂堂朝廷命官,岂能与盗匪同流合污?
大难临头,大家都身处刑部大牢,庞师爷自知活罪难逃,他尽心为马廷伟谋划,却不想最后被马廷伟推出来抵罪,想将自己脱个干净,他心中不忿,自然紧咬不放。
齐帝见到马廷伟与庞师爷证词,见得二人互相推诿反咬,顿时大怒,下令三司务必严审。
三司官员皆是刑狱老手,尤其此案简单明了,人证物证俱是齐全的,就连魏明销赃的西夏店主都请了来作证,又有被劫的货物单子,时间上又吻合,还有最后一次追到知府衙门的赃款,几个回合下来马廷伟就在言语上有了疏漏,不打自招了。
马廷伟原还心存妄念,想着总还有太子这条路,只要他不认罪,盼望着太子瞧在自己往日忠心的份儿上,将自己捞出来。只他对太子了解太少,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断尾求生,他已经牵连到了太子,太子哪里还肯为他说一言半句,甚至在皇帝面前也落井下石,大呼他可恶,行事无忌,必要严惩,以警戒朝中官员。
黄承泽倒是比马廷伟罪责轻,毕竟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劫匪一案,但却替太子招揽地方官员,被圣旨撸去官员,遣返原籍,永不录用。
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幽州互市劫杀案就审结了,知府衙门以及庞师爷,魏明家中产业,参与劫案者家产一律抄没,所有被劫辽国客商的赔付款银,以及无辜丧命者的抚恤银子皆从此出。
首犯马廷伟,庞中发,魏明被判死刑,家眷没入官中,其余从犯笞五十,流放西北绝域,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乡。
案子既已审结,夏景行也知自己回幽州就在数日之内,便每日闲来带着人前往长安城各处去逛,给妻儿岳父买些长安特产带回去,也算略尽心意。
这日他在外面逛了一上午,才寻了个饭庄落座,便有一对老夫妇进了饭庄,到了他这一桌开口相询:“小哥不介意老夫拼个座吧?”
老先生须发皆白,宽袍大袖,虽着布衣却自有一股儒雅风采,旁边老妻慈眉善目,瞧着他眼圈儿有渐红之势,夏景行军中数年历练,这饭庄来客并不多,大堂还有空桌,偏这老夫妇要与自己拼桌,已知他们来意,请了他们落座,又让伙计添了几个老年人喜欢吃的软烂菜色。
老先生只抬眸将他上下打量,夏景行坐着由得老夫妇打量,心内隐含酸涩之意。
——若是他亲娘活着,该有多好啊!
老先生还罢了,到底是男子,神色间虽有激荡之意,还能压制得住,老妇人盯着他多瞧了几眼,便低头去拭泪。
原本与夏景行同坐一桌的兵丁们在老夫妇俩上前拼桌之时就挪到了旁边桌上,此刻注视着大将军桌上那诡异的气氛,悄悄议论:“……到底怎么回事?”
“上来拼个桌,瞧见大将军也抹眼泪,这是……认错人了吧?”
也有想象力丰富的,已经在脑子里补了一出认亲大戏,直到听得夏景行开口,顿时惊掉了下巴:原来他也有料事如神的时候啊!
“外祖父外祖母若想见我,只需往燕王府送个信儿,外孙必定往府里去请安,倒让孙儿惭愧了!”
他往外祖家送礼,就是怀着试探之意。毕竟当年王氏自尽,王家从此与宁家交恶多年,他虽已经离开镇北侯府,连姓氏也已经改了,可追根溯源,王氏之死也是为着保住儿子在镇北侯府嫡长子的地位,而不是让他在成人之后,因为母亲是被夫家休弃,自身处境尴尬。
就算王老先生夫妇从不曾当面对他口出恶言,但这么多年都不曾走动,就足以让夏景行在心中猜测自己的存在对于老夫妇俩来说,算得是严重的伤害。
让他若无其事的上门去,只怕引的外祖父母徒然伤心,索性投石问路。
就算是这投石问路,也还是基于王老先生借左光熙之手送了表礼给小平安,又有前几日左光熙的暗示,他才肯迈出这一步。
王老太太听得他识破了自己,也顾不得就在饭庄大堂里,眼泪顿时扑簌扑簌往下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抚摸着掌心里厚厚的茧子,再想想左光熙之语,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王老先生虽然心里也有波澜起伏,但见老妻如此,眼瞧着要失态,只能对夏景行露出个尴尬无奈的笑意来,“她就是这幅样子,你别太介意。”
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面,他已经从当初闺女怀里那个胖娃娃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再想到早逝的女儿,王老太太哪里还控制得了。
夏景行只得召来伙计,要了个雅间,亲自扶了王老太太往雅间里去了。
他们祖孙三人进去之后,雅间门从时里阖上之后,夏景行扶了二老坐下,行跪拜大礼。
王老先生夫妇万没料到这孩子对外祖家并无怨言,原还想着他自小畸零,久历人情冷暖,心中多少会有些偏激,哪知道见了面交谈之后,才知他男儿胸怀万丈,年少委屈早已冰消雪融,却不知此乃是夏芍药的功劳。
夏景行自与外祖父母相认,次日便登门拜访认亲,舅舅舅母,表兄弟姊妹们,倒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
宁景世与宁景兰从小耻于以他为兄,反是王家这些表兄弟们在坊间听多了他英勇战绩,对他十分好奇,倒将他围在一处,非要听一听齐辽之战。
俱是年轻男子,胸中自有热血激荡,哪怕王家以诗书传家,所有男丁俱以读书为要,心中也怀有一腔报国热忱。夏景行便将十六州当年许多战事讲给他们听,其中多是自己身边英勇牺牲的袍泽兄弟,对自己的战绩倒不怎么提。
夏景行若是骄狂之辈,讲起自己战绩来洋洋得意,大约也不会让王家表兄弟们对他心中升起更多敬佩之情。但他不仅谦逊,谈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