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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剑冷尘香-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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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只有两间小小的屋子,绿衣女子撩起东首舱房门口的水晶帘,轻声道:“先生请。”

碧纱窗下,炉香升腾。依依的青烟中,隐约可见锦衾绣被中病人俊逸绝俗的脸庞。杜鸣鹤莫名地感到一丝紧张。他把了把脉,低声道:“夫人,在下可否查验一下尊夫身上的陈年旧伤?”

绿衣女子点点头。

杜鸣鹤站起身来,拉开锦被,轻轻解开病人的衣襟。病人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杜鸣鹤悚然心惊,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

绿衣女子不露声色的重新给病人盖上被子,淡淡道:“先生受惊了。”

杜鸣鹤注意到绿衣女子右手的小指头上戴着一只鸽血红戒指,幽幽的红光,透露出神秘不祥的气息。往事蓦来心间,他心头一震,哑声道:“夫人可是复姓颛孙?”

绿衣女子浑身一震,脸色发白,冷冷道:“先生只是来看病的,我姓什么与先生无关。”

杜鸣鹤道:“夫人姓什么也许真的与在下无关,但他却是有关的。”

绿衣女子抬头盯着他,眼神冰冷而犀利,冷冷道:“先生这是何意?”

杜鸣鹤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他就是昔年的银线书生龚霆松,我当初见到的显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但他身上的伤却是错不了的……夫人于两年前从寒碧山庄将他带走,难道不是么?”

船外秋风瑟瑟,秋雨潇潇,雨杂风声,风助雨势,听来恰似彼此相和。雨声落在蓬窗上,萧瑟凄凄,搅得人内心骚屑不宁。

绿衣女子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声音却仍旧冷酷:“你是什么人?”

杜鸣鹤慢慢道:“当初是我将他从珠玑岛带回江南的,夫人说我是什么人。”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此刻听他亲口承认,绿衣女子还是觉得无比震惊。久蓄心怀的情感潜流,忽然闸门大开,奔腾澎湃不可遏止。她脸色煞白,好像有一顶沉重的头盔紧扣在她额头上,把她压得摇摇晃晃。她脚底打了个趔趄,颓然跌坐在床头,喃喃道:“他没有死……果然和他父亲一样……我本该知道,剑门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半夜里一阵冷风涌了进来,雪拂兰冻醒了,屋里灯火摇曳,整间屋子就像海波一样起伏动荡。她裹紧了被子,无意中发现窗外站着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披着黑夜一样的斗篷,若非一点灯火在他头顶上方摇曳,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他正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哀痛而又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那种眼光透过窗子,一直传递到雪拂兰的脸上,她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脉搏……

她吃了一惊,盯住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外面正在下雨,他全身都已湿透,衣服不停地滴水。她猛地坐起来,惊呼道:“你是谁?”

黑衣人似乎颤栗了一下,旋即消融在无比的黑暗之中。

雪拂兰失声道:“等一等……”

她急于知道这个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随手拿了件外衣,连鞋子也来不及穿,立即追了出去。院子里风雨飘摇,积满雨水。她看见那黑衣人的影子在前方的林荫里闪过,一边喊一边追赶。

黑衣人疾步狂奔,很快就把她远远甩在后头。

雪拂兰叫道:“等一等,告诉我你是谁!等一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走,一心要弄清楚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衣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冒着大雨站在她窗外。

黑衣人的一身黑衣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是再好不过的屏障,只一转眼,雪拂兰就跟丢了。但她就像一具木偶,被人扳动了机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一路上灌木丛生,毫无遮避之所,她里里外外均已湿透,而且不止一次滑倒在地。她不断地抹去脸上的水珠,雨水从头发上流淌下来,在她脸上简直流成了河,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阴森森的夜色中不知隐藏了多少可怕的危机,黑暗的天空整个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雨鞭猛烈地抽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她又冷又累,全身乏力,终于打起退堂鼓,准备回去,但是夜色如磐,伸手不见五指,她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她开始有些心慌,举目四望,越发觉得恐怖万状。她不知所措,慌不择路,勉强又走了一阵子,跌跌撞撞地闯进一片灌木丛,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越来越看不清路了。她扶着树枝走出灌木丛,湿衣紧贴在身上,全身滚烫,不停地发抖,抖得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似的。她头痛欲裂,脚底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跌倒。

雨终于停了,四处杂草丛生,冷寂无边,荒凉凄清。冷风一阵阵吹来,她身上忽冷忽热,手脚抽搐,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样。她强打精神,步履维艰,脸色煞白,头冒冷汗。她走得极为缓慢艰难,摇摇晃晃,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定一定神,缓一口气。

她梦游似的走出老远,隐约觉得前面有一间茅屋,她恍恍惚惚地爬上台阶,用力敲了敲门。屋里沉寂如死,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她无力再走,昏昏惨惨地倚门坐下,蜷缩起冰凉的身子,头上火烧火燎,已经没有什么神志了。她感到非常疲倦,疲倦得只想躺下,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真的就躺了下去。

在她昏迷之前,她听到四周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惊呼道:“天啊,她怎么这么倔呢!”这声音很熟悉,但她的神智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识。只听另一个人道:“怎么,你没料到她会跟来?”先前那人叹道:“我以为她转一圈就回去了,哪知道……”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很想睁眼看看这人是谁,可是眼皮沉重得直往下掉。她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使她冰冷刺骨的身子暖和起来。她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人脱去了她身上又湿又粘的衣服,擦干了她的身子,给她换上柔软的内衣,放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但她还是一头冷一头热,头脸大汗淋漓,身上却毫无热气。她的头像炭火一样烫手,而且疼痛难忍,仿佛有人一直在她耳边敲击战鼓。一连两天,她高烧不退,脑子里一片混乱。到了第三天,她的高烧开始退了,可是脑子更加混乱,就像盘古开天地之前的那一片混沌。她脑中不停地涌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影像,杂乱无章,若有若无。她不知道这些影像打哪来,倒像是有人硬塞进去的。她觉得脑子里东西太多了,多得几乎要炸裂。

这一整天,她始终处于这种状态,她无可措手,只能任凭这些东西充斥她的脑子,仍旧昏睡不醒。其实这种昏睡是半清醒的,她能听见屋子里发出的所有响声,也知道有人一直守护着她,寸步不离,整日整夜照顾她,不时地喂她喝水,喂她吃药,为她擦汗。她一直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在照顾她,但是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依旧处在昏迷之中,接连两天,她的身体不断地在同她的意志交战。

到了第五天,她开始觉得清明起来,这些天涌现出来的那些捉摸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像掺和着一些朦朦胧胧、转瞬即逝的念头,开始在脑子里盘旋。她又感到头晕,越来越强烈的眩晕。她再度陷入沉睡和梦魇之中,她不时地发出呓语和尖叫。到了最后,一切都消失了,她猛地发出一声惊叫,蓦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她就看见母亲惊喜而疲倦的面容,她惊讶欲绝,怔怔望着她。

郁姝曼欣喜若狂,紧紧搂住她,爱抚着她消瘦的脸颊,道:“孩子,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吓死娘了……”雪拂兰目光有些呆滞,半晌才呐呐道:“我……我怎么了?”

郁姝曼眼里泪光闪闪,道:“你病了,你一直在发烧……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你要再不醒过来,我就真的要发疯了……”一面说,一面爱怜地抚摸着她。

雪拂兰显得越发呆滞,难道她一直在做梦?难道她根本不曾离开过这个屋子?什么黑衣人,什么暴风雨,什么灌木丛,统统都只是她的臆想?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内衣,努力回想那一天晚上自己原本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一场高烧似乎把她的脑子都烧糊涂了。她想着想着,顿时害怕起来,扑到母亲怀里,颤声道:“娘,有没有人来过?有没有?”

郁姝曼以为她害怕生人,慌忙道:“没有,没有,谁也没有来过……傻孩子,你不要怕,娘在你身边,没有人会伤害你……”

雪拂兰仰起头看着母亲,目光迷惘而又忧伤,一些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的东西在脑子里若隐若现,转瞬即逝。郁姝曼讶然道:“兰儿,你这是怎么了?”她怔了半晌,摇摇头,轻轻道:“我怎么会发烧呢?”

郁姝曼叹了口气,道:“摇红一时大意,没把窗子关上,那天晚上正好下大雨,你一定是着凉了……”轻抚她凌乱的头发,柔声问道,“你饿不饿?”

雪拂兰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不觉点了点头。郁姝曼笑道:“我叫摇红给你做点吃的,你先把这杯水喝了,这儿有几块点心,你先充充饥。”雪拂兰正觉口干舌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郁姝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慢点,慢点,小心呛着了。”把点心递给她,“慢点吃,别噎着了……”雪拂兰拿起一块绿豆馅芙蓉糕,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光。郁姝曼充满爱意地看着她,过了一会,随口说了一句:“等一会儿杜先生可能要来……”

雪拂兰心头一紧,掠了掠头发,无意中发现枕畔有一枝早已凋谢的玫瑰,她吃了一惊,拈起这枝花,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说不清是悲是喜,一时间百感交集,黯然无语。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来越昏沉,渐渐地沉入了梦乡。随后她就梦见江逸云浑身是血,站在江边,似乎随时可能自沉江中。她在他身后嘶声力竭地呼唤,但无论她怎么哭喊,他始终头也不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翻滚的波涛,仿佛在等待什么……最后她看见大江从中间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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