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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曾在天涯-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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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有条路走你愿不愿意?”我说:“行得通的我都愿意。”她笑起来说:“你说在这里活得别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说:“你知道我这不是瞎说。”她说:“你说你最怕看老板的脸色?”我说:“谢谢你理解我。”

她很认真地说:“今天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说:“我没开玩笑,我是在心里谢谢你。”她说:“我有个主意,都想过好久了。去年我去北方玩,看见很多小镇上有中国餐馆,我们怎么不去开一家?那些地方世外桃源一样的,我就喜欢那样的生活。寂寞十年八年就够了,到时候把餐馆卖了,你想到哪里去也跟你去。年底我毕业了我们就去。你不是有几万块钱了吗?这比白手起家又强到哪里去了。几万块钱差不多的也够买一家小餐馆了。”

她说着拿出一叠《星岛日报》,“看,卖餐馆的天天都有,我们就去买一家过来。”我去翻看那些报纸,看她作了记号的那些地方。她还是兴致勃勃说下去:“你做了这几年的厨师,你有经验,你管内。我招呼客人,我管外面。我们也不要发财,也就是自己为自己谋份工作。又不看脸色,又自由,又有了收入。我有决心,你有没有?”我翻看那些报纸,头也不抬说:“这些报纸我都看过了。”我眼盯着报纸不敢望她,可我感觉到了那双眼睛惊愕地望着我。我又说:“这些事我也考虑过几百遍了,可以说掰开来细细考虑过了。”

她艰难地问:“那你,你有什么想法?”我说:“你倒想得好,世外桃源!在那些地方呆十年,中文报纸也看不到一张,中国人也看不见几个,我倒成了什么!中国话大概还能讲几句,中国字也还认得几个,跟个文盲也差不多了。十年过去了也许就有了一笔钱,可这笔钱对一个文盲有什么意义呢?人到底还是个人吧!人除了活得舒服还有点人的要求吧!”她说:“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回去!”我低了头说:“我算特别没有出息的一个,我也不相信自己就能办好一个餐馆,也没有那份热情。不是那条虫就不要勉强去吃那种菜。”她说:“今天算领教了你,好固执的人!我还打算要说服你呢。林思文和你分手,我总也想不通。怎么可能呢,这么好的一个人!到底还是有点实在的原因。对你这个人我是太,太──”

我抢上去说:“太失望了。”她马上说:“失望已经不足已形容我的失望了。”我望了她笑,她说:“笑什么笑,没人跟你笑!一只猫呢,到生死关头也会下死命跳一下,你怎么就不能下死命跳一下?人到底还是个人吧!我还是个女的呢,也不怕。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我已经坐享其成当个太太去了,什么没有?我跟了你,只希望你也学学那只猫,到生死关头也跳起来一下!就这么没个刚性,我看错人了吗?看你这么固执我骨头里就恨,心里就扯着痛!”我说:“谁要跳也得到他自己跳得起来的地方去跳,不是说谁想跳在哪里都跳得起来的。我在这里跳就等于往沼泽地里跳,跳到里面就陷住了,还跳什么跳!”她说:“你回避挑战,你没有勇气,你不算个男子汉!”我说:“你这么说呢,也对。”我突然跳起来,疯子似地抓了她的双肩,把她拉起来推过去顶在冰箱上,拼命地摇她的身子,嚷着:“怎么就不能跟了我回去?跟你回南京也不行吗?会委屈了你这一辈子吗?”她闭了眼,任我去摇,眼角有泪渗了出来。我叹一口气,松开了她。

我退回去坐了。她摸了椅子慢慢地坐下去,忽地一笑说:“我知道了。”我说:“知道了就好。”她说:“我知道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望了她。她说:“我知道了,你是一个爱国者,不回去你心里不安,以为自己背叛了谁,你拐弯抹角不敢说出来。”我说:“爱国者你是说对了,绝对是个铁杆。这跟回去不回去没有关系。扬振宁也算个铁杆吧,他在北美活了一辈子。要说心里不安呢,如果我真是个人物,如果真有谁需要我,如果真有点什么需要我去承担,我会不安的。可惜我又不是个人物,回去了还要占一个位子,加重失业问题呢。我想回去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强者,我适应性差。寂寞我受不了,老板瞪一眼受不了,每天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受不了,有钱人白人挂在嘴角那一点微笑受不了。我要逃走,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强者。”

她“哼”一声说:“什么强者,根本就是个弱者。”我点头说:“是的,是的。”她手指点着我说:“你骗了我,你骗了我!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子汉。”我吃一惊,说:“我怎么就骗了你?”她看着我的神态,忍不住笑了说:“那天晚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问:“哪天晚上?”她说:“救我的那天晚上,你把那个人打在地上。”她说着指一指地毯,“好有气魄的。现在再拿点出来。什么你都受不了,有天钱多过他们了,还不轮到你笑?男子汉能屈能伸,今天你再屈一下,我陪着你,把牙关咬得铁紧去干,干!怕没有伸那一天!”我说:“外面都是一些什么人,你知道?谁也在把命拼出来,出头轮得到我?做个梦呢,也要有个梦影子!”

她低了头,说:“那就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你把命拿出来拼一次不行吗?”她突然站起扑过来,头往我胸前一撞。我忙站起扶了她,她用头顶了我的胸,双手抓了我的胳膊,带着哭声说:“我好恨啊,你!我心里好恨好恨啊!我真的不该认识了你,心里好惨好惨啊!”她又用头不要命地一下一下撞我的胸,撞得我透不过气来。又抓了我的头发把我一下一下往墙上碰,嚷着:“我心里真的好恨好恨啊!”她踢我的脚,指甲用力掐我的胳膊,说:“我踢你,掐你,咬你,我才解了恨!”又一口咬了我的胸,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我忍了痛,手摸了她的头说:“你踢,你掐,你咬,我不说什么,这是应该的。”说着抱了她的头就哭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我,伏在我肩头,放声痛哭,“孟浪,孟浪!”双手摸索上来抱了我的头。我也抱了她哭着,“小禾,小禾!”我们抱头痛哭,又在泪水模糊中拼命用力地亲吻,泪水流到了一起。她的手表硌着我的面颊,硬硬的一块,好痛,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我吻她的眼睛,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她喘气着说:“孟浪,不分开不行吗?”我说:“行,行还不行吗?”她说:“那你留在这里了?”我说:“留吧,留吧,可是留在这里我能做什么呢,我是一个废人。”她猛地推开我,说:“你知道你归根结底还是这句话。”擦着眼泪不理我,委委屈屈地抽泣着,低了头回到自己房子里去。我跟在她后面,说:“慢慢再商量。”她说:“我不喜欢听这句话。”进了门她突然用力把门一关,想把我关在外面,我连忙把一只脚伸到门缝里,“哎哟”一声。她松了手,在床边坐了。我在椅子上坐了。她偏着头,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叹息叫人心痛。我心中产生了一种要保护她的冲动,伸手想把她搂了,却被她挡回来了。

她拿支圆珠笔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在夜的寂静中声音特别分明。我也不做声,在心里默数着那声音的次数。数到五百下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点恨她:“跟我回去真的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吗?真的要了你的命吗?”又一次绝望地去设想跟了她留下来的可能性。数到九百多下的时候,我想着已经沉默得太久,到一千下我就要找句话来说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千下到了,她也在心里默数。她把笔一丢,说:“孟浪,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好恨你!”我说:“我是可恨,是可恨。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好恨自己。怎么就争不来那口气!”她说:“错就错在我不该搬到这里来,怎么就碰上了房东的熟人,知道了这里有房子。在图书馆多呆一分钟也碰不到了。知道隔壁是个男的,我再犹豫就好了,偏又急着找,心里想反正不理他就是了,没想到又是你!命呢,谁又说得清楚是谁在安排,上帝他安排巧了也不能就巧成这样。上次也是,到移民局去第一次怎么碰到了他。我得罪谁了,谁在阴毒我吧。”我说:“我们朝前看,前途其实很好的,好多人都羡慕呢。你怕断了在这里生根的机会,就不怕断了在中国的根!想起这一点我也不敢不回去了。哪一条才是你自己真的根呢?”

她说:“孟浪,你说的话,句句都对。凭良心说我也认为你选择了回去这条路是对的,你呆在这里会活得很痛苦。只是对完了还是不解决我的题,你说怎么办?”我说:“我说怎么办,你是知道的。”她说:“问你呢,道理不解决我的问题,你说怎么办?”我说:“张小禾你逼得好紧,才知道你好厉害。怎么办?跟了我回去,保证你会幸福。”

她轻笑一声说:“仗着自己那几万块钱?”我说:“还有我的心,我一生都爱你,忠于你,还不行吗?你不信拿条手帕来,我这就切了手指写份血书让你收了,可以不?”说着站起来到厨房去拿刀。她拼命抱了我的腰,鸣咽着:“我信了,我信了。信了还不行吗?”我说:“你还要怎么样呢,一个女的?你的心到底有多大?是只天狗要把天地都吞了才够吗?”她说:“我的心也不大,还没有你大。可是我就是不能回去。来一趟多难啊,现在都移民了,倒要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等什么,也许没有什么可等。”我说:“等什么你不愿说,等着过高级日子。”她说:“那我也不能说一点都不是。凭着来一趟这么难,半条命搭在里面,我也不能这么就回去了。我家里还睁了眼望着我呢。为了我出来,全家的钱都用光了。”我说:“我明白你跟了我回去是为感情作了牺牲,我这心里明白,我会在这一生中给你回报。现在是考验你的感情的时候了。”她说:“也可以这样说吧。如果我把这个话对你说呢?”我说:“张小禾你好固执!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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