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机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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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学校里传说小六子配上警卫员了——腰里别着枪呢,又说小六子是军区大院里 一个司令的孙子——爷爷是一个老红军呢,又说小六子马上就要被空军挑去当飞行员了—— 因为个头矮一点,先放在这里长一会儿。
突然一天,老街来了一群铺路工和一辆轧道车,街道上迅速弥漫起一股浓重的沥青味儿 ……两天的时间,人来车往,挖沟摊铺,昔日尘土飞扬、坑洼不平的老街变成了一条整齐平 坦的柏油路,路的两边还铺设了排水沟,砌上了青石的道牙子。原来老街只有一盏低矮的路 灯,而且经常成为调皮孩子弹弓的目标。现在,歪斜的木杆路灯也换成了笔直的水泥杆,而 且又多了一杆路灯——就在王师傅家的门口,灯泡的瓦数更是加大了许多。
街道是光明的,路面是平坦的。有关部门还在老街的路口竖立了一块路牌,画龙点睛, 上面写着“向阳街”。
人心是肉长的,所以人们都知道为什么要修这条路。街坊邻居的老少爷们走在服服帖帖 的柏油路上,心情像脚板子一样舒畅,内心都知道除了感谢革委会之外还应该感谢谁。
但是,路修好了,孩子却骤然减少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向阳街上喧闹嬉戏的孩子明显 稀少了。尤其是晚上,从前在街巷里蹿来蹿去的孩子们几乎没有了。每一家的大人都在让孩 子早早地洗脚上床,然后在第二天早晨,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家的孩子,问——你昨晚上做梦 了没有?
接二连三的好事,让王师傅幸福得晕头转向。
商老师的房子倒出来了。区里派来了两个班的民兵,不抽一支烟,不喝一碗水,把现在 王师傅和原来商老师的房子统统粉刷了一遍,漆上了天蓝色的墙围子,并且在白墙与天蓝色 的墙围子之间,刷上一道一指宽的笔直的红漆。至于门窗,该修的修,该补的补,锈蚀的活 页也换上新的了,玻璃擦得跟消失了一样……王师傅本来还有点为没有后代的商老师难过呢 ,但是房子粉刷一新后,心情立马焕然一新,而且慢慢地就有了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意思了 。
最让人惊奇的是,家里竟然装了一部电话。老街上还没有一家有电话的呢,所以电话线 是从远远的街口扯过来的。一般的电话机都是黑色的,而这部电话却是红色的,而且没有常 见的数字拨号盘。更让人惊奇的是,不论什么时间,不论刮风下雨,只要拿起话筒,里面就 有一个说普通话的男声问:“请问,有什么情况吗?”
就在所有的生活全部一帆风顺高歌猛进的时候,家里却出了点小问题。
桂珍扯了几尺的确良,给小六子做了一套衣服——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蓝裤子。多少年以 来,这是小六子第一次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整套衣服。只到衣服做完了,桂珍发现自己又 犯了一个错误,她又习惯性地把衣服做大了——衣服大得下摆及膝、裤脚触地。虽然这套衣 服是专门为小六子做的,但是,客观上却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这套衣服除了小六子之外 ,他的每一个哥哥穿着都比他合适,尤其是老大和老二,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了。
为了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王师傅觉得有必要召开一个家庭生活会了。
为什么不过年不过节的要给小六子做一身新衣服呢?小六子为什么应该穿一套新衣服呢 ?哪怕这身衣服的大小长短应该从老大或者老二开始穿起而现在只能并且必须从小六子穿起 呢?往大处讲,小六子肩负国家机密,照顾他就是照顾国家,保护他就是保护文化大革命的 胜利成果;往小处说,小六子人小志气大,给家里带来了鸡蛋白糖肉票布票和宽敞的住房。 你们问问自己的舌头,谁没吃小六子的鸡蛋啊?李铁梅同志说过,爹爹挑担有千斤重,铁梅 你应该挑上八百斤。如果说你们兄弟六个人分担八百斤,你们自己掂量掂量,你们自己各分 担了多少斤呢?!
王师傅讲得实在,讲得透彻,讲得眼圈发红,讲得踢球的四哥把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穿的 一双半新的回力牌球鞋也贡献出来了。球鞋有点大,小六子在里面垫了三层鞋垫。这样,小 六子就从头到脚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衣服了。
吃饭吃好饭,穿衣穿新衣,睡觉睡炕头,一夜之间,小六子的生活有了一个幸福的飞跃 。虽然小六子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国家机密,但是他知道小刘叔叔、商老师的房子、红色电 话和新衣服什么的都与自己的梦密切相关。公社惊天动地的重视,父母空前绝后的关怀,学 校前所未有的爱护,让小六子既喜气洋洋又忧心忡忡……做梦,而且做好梦,成了小六子最 大的愿望和包袱。
其实,王师傅也看出小六子既屁颠又磨唧的样子,只是他不知道儿子在琢磨什么。再说 了,已经到来和即将到来的喜事儿,让春风满面的王师傅也无暇顾及这些了。
现在,谁不知道王喜贵王师傅的家里有一部红色的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的电话啊,谁不 知道王喜贵王师傅的家门口经常有小吉普或者上海轿车出入啊,谁不知道王喜贵王师傅的宝 贝儿子经常去南湖大院啊,谁不知道王喜贵王师傅家里吃过荔枝吃过樱桃吃过芒果啊,谁闻 不着王喜贵王师傅家的门缝里经常飘出肉香啊,谁看不到王喜贵王师傅的孩子们嘴上泛着油 光走路也格外有劲儿啊,谁看不见于主任——哦,现在他已经是区革委会的一把手了——几 乎每一天都要登门拜访嘘寒问暖甚至掀开锅盖看看今天晚上做了什么饭菜啊。赶上个劳动节 、儿童节和国庆节什么的节日,王喜贵王师傅家更是少不了公社、区里甚至市里的头头脑脑 的慰问和爱护了……王喜贵王师傅家,已经成了这一带居民景仰和神往的地方。
来的领导多了,王师傅记不清谁是谁了,但是他知道于副主任、于主任和于主任们是真 心实意地对小六子好,哪一次来都要再三叮嘱“有困难尽管开口啊”,以至于王师傅觉得, 自己再不开口说点困难什么的就有点骄傲自满和盲目乐观的意思了。王师傅掂量再三,吞吞 吐吐地向组织提出了自己的困难:小六子大了,孩子他妈想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了。
第二天,桂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公社的朝霞服装厂上班了。
十
几乎每天早晨起床,王师傅都要琢磨上一会儿,这孩子到底像谁呢?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王师傅追溯起了自己的家世——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并且顺着这个主干像 树枝一样上下左右地蔓延开来……树已经很粗了,王师傅的前辈里也没有冒出一个像小六子 一样的怪人。王师傅这才想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树干”呢,他跟桂珍是娃娃亲,又是一 个村的,他了解桂珍了解得都忘了她姓什么了。于是,王师傅顺着桂珍家的“树干”也蔓延 起来了,但是,很快王师傅就发现,两家的历史门当户对,清白得像镜子一样不分彼此,连 一个疤儿都没有。
王师傅每一次的琢磨都无功而返。当然了,越是琢磨不明白,王师傅的内心越是春风荡 漾。现在,瞅着集中了他和桂珍所有缺欠和短处并有所创造发挥的小六子,王师傅已经相当 顺眼了。
一天半夜起夜,王师傅望着熟睡的小儿子,竟然挪不动脚步了。他在小儿子熟悉的面孔 上,逐渐并且终于发现了家族遗传的若干蛛丝马迹——小六子的耳垂儿像他四叔呢,小六子 的鼻孔眼儿像他的五爷呢,小六子的眉骨像他的二舅呢……在小六子身体的任何部位,王师 傅都能读到他死去的和活着的亲人。这一瞬间,王师傅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忍不住低伏 身子,轻柔地啄了小六子一口——轻点,再轻一点,注意别用胡子扎着儿子,谁知道在宝贝 儿子音乐一样柔和甜美的鼾声下面涌动着怎么样的国际风云和神州变幻啊!
什么是奇迹呢?万里长城是奇迹,卫星遨游太空是奇迹,原子弹氢弹爆炸是奇迹,人工 合成胰岛素是奇迹,南京长江大桥是奇迹,成昆铁路是奇迹,万吨远洋巨轮是奇迹,万吨水 压机是奇迹,双水内冷汽轮发电机是奇迹,红旗渠是奇迹……王喜贵王师傅心里还有一个奇 迹,只是这个奇迹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嘛——那就是 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啊!
什么是梦啊?看不见,摸不着,饿了不能充饥,冷了不能挡寒,做多了还影响第二天的 革命工作呢。偏偏小六子的梦就不一样!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房子,自己儿子小六子 的梦能换到白糖,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到肉票,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到布票,自己 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电话,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所有邻居羡慕的目光……总之,小 六子的梦不仅能充饥和挡寒,简直是——嘿,怎么说呢,王师傅没法形容儿子的梦了,小六 子的梦简直就是一只不用喂食却永远下蛋的老母鸡。对了,小六子的梦还能每天换一个鸡蛋 呢——你说,这不是奇迹是什么啊?!
小六子是奇迹的创造者,而自己就是创造者的父亲、老子、爸爸和爹啊!闻着身上浓重 的烟味和洗不掉的机油味,王师傅心里充满了进一步当家做主的骄傲和自豪。
王师傅决定“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说干就干,王师傅亲自张罗了一顿饺子。两斤猪肉,一斤牛肉,只掺了一丁点儿的白菜 ——还是雪奇%^书*(网!&*收集整理白的菜心儿。这样,就能保证每个馅儿都是圆滚滚的,每个丸儿都是油汪汪的。 王师傅的意思是敞开肚子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是关门关窗地吃 。
在老街上——现在说是向阳街了,老邻老居们处得亲切和睦。除了春节,谁家若是改善 点生活比如包饺子什么的,饺子出锅后,总要先打上热乎乎的一碗或几碗,给平日相处不错 的人家送去。这几乎是这里的一种习惯甚至风俗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