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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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心情里,他才让她喜出望外。她让他坐下,给他倒水,之后到后厨里为他炒菜。她在迎他进来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是冷冷的,但那冷冷的目光后面,藏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因为他的小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准确地说,没有离开她的身体。这让二妹子感到身子鼓鼓荡荡的,如做梦在海风里鼓荡一样。
真正鼓荡的感觉,还是在后来。后来,二妹子跟卡车司机上了车。因为是大白天,在小馆里有诸多的不便,他们只有上车。卡车司机在上车的一瞬,看了一眼二妹子,好像在问,上哪儿去?二妹子领悟他的意思,下颏轻轻一扬,车于是就轰隆隆发动了。
二妹子下颏指向的地方,是往岫岩城方向的一座山,叫老黑山。他们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来到老黑山的山口。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之后朝山洼里走去。北方六月的山野,一蓬一蓬的绿,人头高的柞树丛里,一些叫不上名的小花在静悄悄地开放,有黄色、蓝色、紫色,柞树肥大的叶子罩在它们上方,形成一团团晃动的阴影。二妹子走在前边,一跳一跳,仿佛一只小鸟,把卡车司机扔下老远。当终于在一个缝隙里与卡车司机会合,一只肥大的裙子一下子就窝藏了两只鸟。
一只肥盈的手掌,不用引领,自动推动了瘦削而细长的手指在身体的山峰上滑动,柔软、细致、寸土不让,一双灼热的嘴唇不甘落后,追随着手指,在手指的所到之处留下潮湿的印记,使二妹子渐渐酥松开来,蓬勃开来,使二妹子身体的芳香一汪水似的从骨缝里流出,流遍了山野,如同那些不知名的花开遍山野。
实际上,树丛里野花的香气是清冽的,恬淡的,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苦味,远不及裙裾下面流出的香气那么浓郁,那么甘甜,那么酣畅淋漓。二妹子在最后那一刻,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土根。程土根是她死去的男人,她之所以在这时喊她男人的名字,是她觉得,这是她被摇晃最彻底的一次,她身体的每一条骨缝都打开了,和她男人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二妹子的呼喊并没使司机气恼,他只是两手扶住地面,擎起身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她,好像这对她是很正常的事。倒是卡车司机从她身上爬起来的时候,扔下了一句话,他说:“你怎么能干上这一行?”
二妹子一直平躺在树丛里,看着树叶上方一块天空,她没有接司机的话。二妹子不接话,并不是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她一直沉浸在身体的体会里,根本没有留意。
司机说:“你很会做生意。”
二妹子还是平躺着,看着树叶上方的一块天空,愣愣地眨巴着眼睛。
司机说:“谁弄了你,都不会忘了你,所以你第一次不要钱是对的。你很会!”司机说着,把手伸进他的裤兜,掏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扔到二妹子身上。
这时,二妹子转过身,眼睛错过树叶的阴影,移到司机因为充血而红彤彤的脸上,之后,翻掉身上的一百块钱,爬起来,脸仿佛被日光长期照射的柞树叶子,突然有些发紫奇書网,她气呼呼地说:“你把俺当成什么人啦?”
二妹子的话倒使司机有些发愣,他眯起眼,将二妹子推到远处,仿佛要认真打量一下她。司机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你是鸡呗,靠卖肉为生的鸡!”
“你!”二妹子提起裙子,一高跳起来,大声喊道,“你混蛋!”二妹子喊完,身子一闪,流星一样闪到了柞树的后边,朝山下走去,扔下司机在那里捡拾扔在地上的一百块钱。
八
回来时,二妹子一直坚持步行,司机在山路口把车掉过头,等她上车,但她从车旁走过,没有抬头。从小馆到老黑山的山道,看起来很近,似乎过一个岗子就到,可是步行起来,却觉得越走越远。因为累,因为急着小馆里的生意,二妹子每走一步,都要多一层对自己的不满。就像多日以前,因为招收吕小敏,遭到嫂子一顿训斥而对自己不满一样。然而那一次的不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赶紧脱掉超短裙,做一个和嫂子们一样的女人。而这一次,二妹子没有目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似乎既是对自己,又是对司机,她一边觉得自己不该跟司机出来,一边又觉得司机不该说那样的话,毕竟,他跟她一样,身体是快活的。
二妹子一程程走着,一股气在她的胸口一程程串着,就是在二妹子气鼓鼓地迈着大步往小馆走的时候,一辆已经超过了她的卡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在二妹子前边停了下来。当二妹子抬起头,一张带有疤痕的脸从车窗里探了出来。那张脸看着二妹子,毫无表情,但二妹子能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他是在等她上车。二妹子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离开小馆时间太长了,还是上了车。
一树槐香(15)
二妹子上了车,司机却没有走的意思,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不动。见司机不动,二妹子急了,用手推车门,要下车。司机一下子拽住了二妹子的胳膊,司机说:“你坐着!”
二妹子害怕了,声音突然高起来:“你想干什么?”
司机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不想干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你当鸡当了多少年啦?”
二妹子慢慢地回转头,把目光对住司机,呼吸一点点变粗,“这你管不着,多少年你管不着!”二妹子的声音虽由高变低,但能够听出,那低低的声音里,有一个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
谁知,二妹子的声音刚刚落地,司机就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狂吼起来,“我非管非管非管,你这个鸡!”
司机吼着,把两只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绞在一起,恨不能使上一股劲把二妹子勒死的样子。但他并没把手伸向二妹子,而是向自己腿上砸去,边砸边说:“你为啥勾引我,为啥?我不是个玩鸡的男人我从没玩过!我还没结过婚!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鸡!”
司机发了火,二妹子反而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听着司机冲她发火,吼叫,一声不吭。她想:“你错了,我不是鸡。”
见她没有反应,司机声音更大,说:“你是个鸡你知道不知道?!”
二妹子依然很平静,她平静地看着司机映在反光镜里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鸡。”
“那么你是谁?你不是鸡你是谁?”
这时,二妹子再也不能平静了,二妹子用拳头使劲擂车门上的玻璃,说:“放我走你放我走我谁都不是,我就是二妹子。”
司机慢慢把车门打开,看二妹子下车,当二妹子下了车,司机说出了一句话,说出了一句让二妹子十分惊讶的话,他说:“你要不是鸡,现在就跟我走,离开小馆!”
二妹子朝车上望了望,望到了司机毛乎乎的腿,二妹子想,去你娘的吧,跟你走?怎么可能?随后一扭头就离开车,独自走了。
在这个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什么好事的日子里,真正让二妹子惊讶的,还不是卡车司机的话,而是返回小馆以后的情景。当然那情景展示在二妹子眼前,一看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在她快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她看到小馆门前花花绿绿站了几个女人。她们站在那里,比比划划,东张西望,当其中的一个看到二妹子,突然所有的人都转向二妹子,目光锥子一样扎过来。
事实上,二妹子刚走,王树生就上她的嫂子那儿报了信,说他的二姨跟一个卡车司机走了。事实上,二妹子所做的一切,都在外甥王树生的监视之下,都在她嫂子的掌握之中,包括吕小敏的事儿。只不过二妹子的事儿,嫂子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挑破而已。这个机会之所以合适,是说你不必说二妹子一句坏话,二妹子就坏了。不是有意要把二妹子搞坏,而是她真的坏了,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真的坏了,她也许才能好。光天化日之下丢了人,自然要惊动全村,你在全村人的目光之下从山道上回来,你干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
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二妹子穿过女人们锥子一样扎过来的目光时,目不斜视腰板挺直的样子似乎有着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这回答被女人们看在眼里,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色,好像在说:看,多么招摇!二妹子看不见身前身后这些眼色,只让长裙在她的长腿上一飘一飘,使她走过的地面掠起一丝风,二妹子感受着来自地面的风,一飘一飘进了小馆。
这时,二妹子才发现,她的嫂子原来并不在门外的人群里,她正在屋子里的凳子上端正地坐着,她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冲墙壁,好像墙壁上发布着某种宣言,某种与二妹子有关的宣言。
二妹子没有跟嫂子说话,嫂子也没有跟二妹子说话。那个二妹子丢失又归来了的正午,不管是嫂子,还是候在外面的女人们,还是二妹子,谁也没有跟谁说话。二妹子进门不久,嫂子就站起来走了,不肯久留的样子,仿佛有二妹子的小馆,脏得不能再脏,稍留一会儿,都会沾染自身。嫂子甚至在离开小馆时,使劲抖了抖身上的衣裳。
按一般的理解,这无声的训斥,比有声的训斥更厉害,尤其这几个女人加到一起的无声的训斥,尤其嫂子哪怕稍待一会儿都不肯的无声的训斥。这哪里是什么训斥,简直是辱骂!你想想,不跟你说话,不是把你当成了畜生!人怎么可能跟畜生说话!可是,在二妹子那里,她没有半点感觉,或许,正因为嫂子和女人们没有留下训斥的话,才使她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一点点想起了卡车司机的话:“你不是鸡,就跟我走。”
应该看到,这句话在当时,在他用一大堆难听的话刺激她时,她根本没怎么在意,即使在回来的路上,她也没有多想。而后来,当小馆里陷入一片难耐的寂静,当她有时间闲下来体会她的身体,她想起了司机的话。她不但想起他的话,还一程程忆起了司机一上午一直是阴森森的表情,忆起司机在一程程不肯放松的追问中痛苦的样子。到后来,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