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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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福尔摩斯朝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柚木书架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梅琦先生的举动:他把手边的稿纸放在整整齐齐的书桌中央,又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小心地盖在手稿上。
“很抱歉我之前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但我想,我的同志应该好好照顾您了吧。”
“啊,是的,是的,除了语言沟通上的障碍之外,今天我们在一起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就在这时,玛雅在走廊的另一头喊了起来,语气有些急躁。
“抱歉,”梅琦先生说,“我去去就来。”
“不着急。”福尔摩斯此刻已经站到了摆得密密麻麻的书架前。
玛雅又喊了一声,梅琦匆匆忙忙朝她走去,忘了关上身后书房的门。他离开后,福尔摩斯一直盯着那些书,目光从一排书架扫到另一排书架。绝大多数都是硬皮的精装本,且书脊上大都印着日文。但有一个书架全是西方书籍,还被仔细分成了不同的类别——美国文学、英国文学、戏剧,还有很多的诗歌(惠特曼、庞德、叶芝,以及很多本关于浪漫主义诗人的牛津教材)。在此之下的一层书架则几乎摆满了卡尔·马克思的著作,只在最边上塞了几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书。
福尔摩斯转过身,打量着整间书房,房间虽小,但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张阅读椅、一盏落地灯、几张照片,书桌后面的墙上高高挂着一个镜框,里面似乎是大学文凭。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梅琦和玛雅之间的对话,他没有听懂,只知他们时而激烈地争论,时而又陷入突然的沉默。正当他想去走廊偷偷看一眼时,梅琦先生回来了,他说:“她没搞清楚晚餐的菜单,所以,我们吃饭的时间恐怕要推迟一点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
“在此期间,我想喝一杯去。附近就有间酒吧,很舒服的,可以边喝酒边安排我们的旅行——当然,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
“听起来不错。”
于是,他们便出门了。他们悠闲地走到拥挤的小酒馆时,天色已黑,而他们待的时间也比原先计划的久了一点——直到酒馆里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吵,他们才回家。晚餐很简单,有鱼、蔬菜、蒸米饭、味噌汤,都是由玛雅端到餐厅来的。他们一再邀请她一同吃饭,她却拒绝了。福尔摩斯的指关节拿筷子拿到发痛,他刚把筷子放下,梅琦先生就建议到书房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给您看一样东西。”说完这话,两人便从餐桌离开,一起走进了走廊,留下健水郎独自一人面对没有吃完的晚餐。
那天晚上,酒精和食物的混合作用让福尔摩斯觉得疲倦,但他对在梅琦书房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忆犹新。梅琦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变得格外活跃,他微笑着请福尔摩斯在椅子上坐下,又拿出一支牙买加雪茄,点燃了火柴。福尔摩斯舒服地坐着,他把拐杖交叉放在膝盖上,悠闲地抽着雪茄,看着梅琦打开了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薄薄的硬皮书。
“您看这是什么?”梅琦先生走上前,把书递给他。
“这是俄国的版本。”福尔摩斯接过书,马上就注意到了封面和书脊上的皇家纹饰。他仔细地看起来——他用手抚过红色的封面和纹饰周围金色的镶嵌图案,眼睛迅速地扫过内页——然后得出结论,这是一本极其稀有的流行小说翻译版本:“《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只印过这一版吧,我猜。”
“正是,”梅琦先生的语气很是高兴,“是特别为沙皇私人收藏而设计的版本。据我所知,他很喜欢看关于您的故事。”
“真的吗?”福尔摩斯把书还给梅琦。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梅琦走回书桌前,把这本稀罕的藏书放进抽屉,又补充了一句,“我想您也能猜到了,这是我书房里最珍贵的一本书,不枉费我花大价钱把它买下。”
“那是自然。”
“您一定有很多关于自己冒险经历的书吧——各种不同的语言翻译、各种不同的版本。”
“实际上,我一本都没有,哪怕是最不值钱的平装书也没有。跟你说实话,我其实只看过几个故事,那还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我没法让华生搞明白归纳法和演绎法之间的基本区别,所以我也懒得再教育他了。我不想看他利用事实编造出来的故事,那些不准确的细节简直让我快要疯了。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叫他华生,我叫他约翰,就是约翰而已。不过,他真是个很有技巧的作家,非常有想象力,擅长虚构胜过写实,我敢说。”
梅琦先生的眼睛盯着福尔摩斯,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怎么可能?”他一边问,一边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福尔摩斯耸耸肩,吐出一口烟,说:“恐怕我说的都是事实。”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福尔摩斯记得非常清楚:梅琦先生由于喝了酒,脸还是通红的,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也在抽烟。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说话。他微笑着承认,得知那些故事并非完全写实,他也并不十分意外。“您的能力——或者,我应该说,故事中主人公的能力,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从各种细枝末节的观察中得出明确的结论,这也太神奇了,您不觉得吗?我的意思是,您确实不太像我在书中读到的那个人物。该怎么说呢,您看上去没有那么夸张,没有那么有趣。”
福尔摩斯略微有些责备地叹了一口气,挥了一下手,似乎在扇走烟雾。“呃,你说的是我年轻时傲慢自大的样子。我现在是个老人家了,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退休了。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的自负实在让我觉得很惭愧,真的。你知道吗,我们也曾搞砸过不少重要的案子——很遗憾啊。当然,谁想看失败的事例呢,我反正是不会看的。但我可以相当肯定地告诉你,有些成功案例也许有些夸张,但你提到的通过观察得出不可思议的结论却不是夸张。”“真的吗?”梅琦先生又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想知道您对我的了解是什么?您在这方面的天赋没有也退休吧?”
事后回想起来,福尔摩斯觉得,这跟梅琦先生当时的原话也许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他记得自己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一手拿着正冒烟的雪茄,慢慢开口道:“我对你的了解是什么?嗯,你流利的英语说明你在国外受过正式的教育,从书架上老版的牛津书来看,我敢说,你应该是在英国念的书,而墙上挂着的文凭也可以证明我的推断。我还猜,你的父亲可能是位外交官,非常喜欢西方事物,要不然,他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非传统风格的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房子是你继承来的吧——再说,如果他不喜欢西方,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去英国学习,毫无疑问,他与英国是有些渊源的。”他闭上眼睛,“至于你,亲爱的民木,我可以很容易地推断出来,你是个爱好写作且饱读诗书的人。实际上,从一个人所拥有的书中我们就可以了解关于这个人的很多事。以你的例子来说,你对诗歌显然很有兴趣——尤其是惠特曼和叶芝的诗——这就告诉我,你对诗情有独钟。可是,你不仅仅是读诗,你还经常写诗,十分经常地写诗。你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你今天早上留给我的纸条实际上就是用了俳句的形式,我想,是五七五格式的变体吧。我还猜,放在你桌上的那份手稿大概是你尚未出版的作品集,当然了,除非亲眼看到,我还无法确定。我之所以说尚未出版,是因为你开始很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帽子下面。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你之前离开说要去办的事。你回来时带着自己的手稿——而且,我还得补充一句,你显得多少有些沮丧——那么,我猜,你今天早上是带着稿子出门的。可什么样的事会需要一个作家带着他尚未出版的手稿呢?为什么他回来时仍旧带着稿子,心情却很低落呢?很有可能是他见过了某位出版商,但会面进行得并不顺利。我想,也许是他觉得你的作品质量还没有达到出版的要求,可转念一想,应该不是,我觉得,是你写作的内容而非作品的质量受到了质疑,不然,你为什么要义愤填膺地表达对盟军持续压迫日本诗人、作家、艺术家的抗议?一个在书房里收藏了大量马克思作品的诗人,应该不会是天皇军国主义的拥护者,因此,先生,最有可能的情况,你是一位安逸的共产主义者。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占领的盟军,还是那些仍然尊崇天皇权威的人,都会把你视作审查的对象。你今天晚上把健水郎称作同志,在我看来,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兄弟实在有些奇怪,但这也就暗示了你在意识形态上的倾向性以及你的理想。当然,健水郎并不是你的弟弟,对不对?如果他是,毫无疑问你的父亲会把他也送到英国,追随你的步伐,那我和他也就能更好地沟通了。奇怪的是,你们俩同住在这间屋子里,穿着打扮又是如此相似,你总是用‘我们’来代替‘我’,就像结了婚的夫妻一样。当然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相信,你其实是家中的独子。”壁炉上的钟开始报时,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最后——我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直在想,在时局如此艰难的时候,你是怎么一直过着这舒适的生活的?在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出一丝贫困的迹象,你家里有个管家,你对自己收藏的昂贵玻璃艺术品引以为傲——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中产阶级的范围了,你不觉得吗?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一个共产主义者在黑市搞点小交易,我觉得反倒显得他不是那么虚伪做作,尤其是如果他开的价钱很合理,又让占领他祖国的资本主义者付出了一定代价的话。”福尔摩斯深深叹了一口气,沉默了。最后,他补充一句:“当然,还有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