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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尘埃落定-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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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具,”他说,“都是沾过血的。”

“还有什么?”

他的眼睛四处看看,说:“衣服,沾了血的死人衣服。”

我说:“你在前面带路吧。”

想不到行刑人家里比任何一个人家更显得平和安详。

院子里晒着一些草药。行刑人根据他们对人体的特别的了解,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外科医生。小尔依的母亲接受不了嫁给一个行刑人的命运,生下儿子不久就死了。行刑人家里的女人是小尔依的八十岁的奶奶。她知道我是谁后,便说:“少爷,我早该死了。可是没有人照顾你家的两个行刑人,男人是要女人照顾的,我不能死呀。”

小尔依对她说少爷不是来要她的命。

她说,老爷们不会平白无故到一个奴才家里。她眼睛已经不大好了,还是摸索着把一把把铜茶壶擦得闪闪发光。

我们参观的第一个房间是刑具室。最先是皮鞭,生牛皮的,熟牛皮的,藤条的,里面编进了金线的,等等,不一而足。这些东西都是历代麦其土司们赏给行刑人的。再往下是各种刀子,每一种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刀子可不是为了好看,针对人体的各个部位有着各自的妙用。宽而薄的,对人的颈子特别合适。窄而长的,很方便就可以穿过肋骨抵达里面一个个热腾腾的器官。比新月还弯的那一种,适合对付一个人的膝盖。接下来还有好多东西。比如专门挖眼睛的勺子。再比如一种牙托惮可以治牙病,但也可以叫人一下于失去全部牙齿。这样的东西装满了整整一个房间。

索郎泽郎很喜欢这些东西。他对小尔依说:“可以随便杀人,大过瘾了。”

小尔依说:“杀人是很痛苦的,那些人犯了法,可他们又不是行刑人的仇人。”小尔依看了我一眼,小声他说,“再说,杀了的人里也有冤枉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

麦其家将来的行刑人回答:“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杀过人。但长辈们都说有。”他又指指楼上,说,“听说从那些衣服上也能知道。”

那些衣服在行刑人家的一个阁楼上。阁楼是为了存放死人衣服而在后来加上去的。一架独木楼梯通向上面。在这楼梯前,小尔依的脸比刚才更白了:“少爷,我们还是不上去吧?”我心里也怕,便点了点头。索郎泽郎却叫起来:“少爷!你是害怕还是傻?到了门前也不去看看,我再不跟你玩了。”

他说我傻,我看他也傻得可以,他以为想跟我玩就玩,不想跟我玩就不玩。我对他说

:“你这句话先记在我脑子里。要知道你不是在跟我玩,而是在服侍我。”我很高兴他听了这句活就呆在那里了。把个傻乎乎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小尔依呆呆地站在我身旁。

我呶呶嘴,小尔依就苍白着脸爬上了梯子。梯子高的一头就搭在那间阁楼的门口。门口上有着请喇嘛来写下的封门的咒语。咒语上洒了金粉,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脚跟脚爬上去。我的头顶到了小尔依的脚。小尔依回过头来说,到了。他问我,是不是真要打开。他说,说不定真有什么冤魂,那样,它们就会跑出来。索郎泽郎在底下骂小尔依说他那样子才像一个冤魂。我看了看小尔依,觉得索郎泽郎骂得对,他那样子确实有点像。小尔依对我说:“我是不怕的,我害怕真有什么东西伤呐了少爷。”

两个小厮一个胆大,一个会说话。胆大的目中无人,会体贴上意的胆子又小了一点。我只好两个都喜欢。行刑人家的房子在一个小山包上。比土司官寨低,但比其它房子高。站在独木楼梯上,我看到下面的大片田野,是秋天了,大群的野鸽子在盘旋飞翔。我们这时是在这些飞翔着的鸽群的上边。看到河流到了很远的天边。

我说:“打开!”

小尔依把门上的锁取下来。我听见索郎泽郎也和我一样喘起了粗气。只有小尔依还是安安静静的,用耳语似的声音说:“我开了。”他的手刚刚挨着那小门,门就咿呀响着打开了。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小尔依,还有索郎泽郎都战抖了一下。我们三人走进去,挤在从门口射进来的那方阳光中间。衣服一件件挂在横在屋子里的杉木杆上,静静披垂着,好像许多人站着睡着了一样。衣服颈圈上都有淡淡的血迹,都已经变黑了。衣服都是好衣服。都是人们过节时候才穿的。临刑人把好衣绳穿在身上,然后死去,沾上了血迹又留在人间。我撩起一件有獭皮镶边的,准备好了在里面看见一张干瘪的面孔,却只看到衣服的缎里子闪着幽暗的光芒。索郎泽郎大胆地把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碰到什么出奇的事,使人非常失望。

回去的路上,我们看到东边的山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西边的山口也冒出了一个人影。两个小厮要等着看是什么人来了。他们知道任何人只要从路上经过了,就必须到官寨里来。有钱的送钱,有东西的送东西,什么都没有的,也要送上一些叫麦其土司听了高兴的话。

回到楼上,卓玛送上茶来,我叫她给两个小厮也一样倒上。卓玛大不高兴,白我一眼:“我是给下人上茶的吗?”我并不理她,她只好在他俩面前摆上碗,倒上了热茶。我听见她对两个家伙喝斥:“不晓得规矩的东西,敢在少爷面前坐着喝茶!去,到门边站着喝去!”

这时,外面的看门狗大叫。

卓玛说:“有生人到了。”

我说:“是娶你的人来了。”

她埋下头没有说话。

我又说:“可惜不是银匠。”

我想看看这时她的脸色,但楼下响起了通报客人求见的吆喝声。我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站在身后。这天,我穿的是一件团花图案的锦锻袍子,水红色的腰带,腰刀鞘上是三颗硕大的绿珊瑚。客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对我扬了扬手。之后,父亲,之后,哥哥,之后,母亲,麦其土司一家都从房里出来了。在我们这是没有人这样打招呼的,但我还是知道来人是在跟我打招呼,照样对他扬了扬手。

等来人上楼,麦其一家已经等在屋里准备好会客了。

客人进来了。

我想我看见了妖怪。这个人虽然穿着藏族人宽大的袍子,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脱下帽子,又露出了一头金色的头发。他在路上走出了汗,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我问哥哥是不是妖怪。他对着我的耳朵说:“西洋人。”

“姐姐就在这样人的国家?”

“差不多吧。”

来人说的是我们的话。但听起来依然很古怪,不像我们的活,而像他们西洋人的话。

他坐那里说啊说啊,终于使麦其家的人明白,他是坐着漂在海上的房子从英国来的。他从驴背上取下一座自鸣钟作为献给土司的礼物。母亲和父亲的房里都摆着这样的东西。只不过这一座因为表面上那一层珐琅而显得更加漂亮。

这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查尔斯。

土司点点头,说:“比汉人的名字像我们的名字。”

大少爷问这个查尔斯:“你路过我们的领地要到那里去?”

查尔斯眨眨他的蓝眼睛说:“我的目的地就是麦其土司的领地。”

土司说:“说说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查尔斯说:“我奉了上帝的旨意来这里传布福音。”

接下来,父亲和查尔斯一起讨论上帝能否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传教士对前景充满了信心。而麦其土司对这一切持怀疑态度。他问查尔斯,他的上帝是不是佛陀。

回答说不是,但和佛陀一样也为苦难的众生带来福祉。

土司觉得两者间区别过于微妙。就像门巴喇嘛和济嘎活佛在一起比谁的学问大时,争论的那些问题一样。他们争论的问题有:在阿弥陀佛的净土世界一片菩提树叶有多少个由旬那么大,这样一片树叶上可以住下多少个得到善果的菩萨,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土司对喇嘛们争论这一类问题是不高兴的。不是觉得繁琐的经院哲学没有意思,而是那样一来就显得土司没有学问了。父亲对黄头发蓝眼睛的查尔斯说:“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你先住下吧。”

外面传来用印度香熏除客房里霉味的气息。

母亲击击掌,跛子管家进来,把客人带到客房里去了。大家正要散去,我说:“还有一个客人。他不是牵毛驴来的。他牵着一头骡子。”

果然,门口的狗又疯狂地咬开了。

父亲,母亲,哥哥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着我。但我忍受住了他们看我时身上针刺一样的感觉,只说:“看,客人到了。”

第一卷 第四章

10。新教派

格鲁巴第二个不速之客是个身穿袈裟的喇嘛。

他很利索地把缰绳挽在门前的拴马桩上,上楼的时候脚步很轻捷,身上的紫红袈裟发出旗帜招展一样的僻啪声。而这时四周连一点风都没有。他上到五楼,那么多房间门都一模一样,他推开的却是有人等他的那一间。

一张年轻兴奋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鼻尖上有些细细的汗水。他的呼吸有点粗重,像是一匹刚刚跑完一段长路的马。看得出来,屋子里所有的人一下都喜欢这张脸了。他连招呼都不打,就说:“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你们的地方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土司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看靴子就知道。”

来人这才对土司躬身行礼,说:“从圣城拉萨。”他是个非常热烈的家伙,他说:“给一个僧人一碗茶吧,一碗热茶,我是一路喝着山泉到这里来的。找这个地方我找了一年多。我喝过了那么多山泉,甜的,苦的,咸的,从来没有人尝过那么多种味道的泉水。”

土司把话头打断:“你还没有叫我们请教你的法号呢。”

来人拍拍脑袋,说:“看我,一高兴把这个忘了。”他告诉我们他叫翁波意西,是取得格西学位时,上师所赐的法名。

哥哥说:“你还是格西?我们还没有一个格西呢。”格西是一个憎人可以得到的最高的学位,有人说是博士的意思。

土司说:“瞧,又来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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