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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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不经意接到两滴泪水,滚烫的感觉,迅速的收回,却为时已晚。
周忆看见尹如烟正忧愁地看着自己,不解,问她怎么了。他竟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在流泪。
“没什么,”尹如烟笑着说道,“你刚刚在流泪。”此时周忆才抬起手用衣袖去揩脸上残留的泪渍。
泪水对男人来说是个绝对的禁忌,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更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因为它像人的裸体,自己看见倒没有什么,但暴露在外人的眼里,就是一件可耻的事了。把自己的感情无端地交给别人看,虽是纯洁的,但却是对别人的不尊重,理应受到谴责和唾弃。
“啊,对不起,如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体内太过湿润了,像藏有一片深邃的泉水,且经常需要通过流眼泪来保持体内的湿度平衡。而这泪水又常常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流出来了。有时吃饭,吃着吃着就见饭碗里掉满了水,有时画画,画着画着就见图画被水浸湿而模糊不清,有时睡觉,一觉醒来发现枕头湿透,似乎能挤出一缸子水来。泪水如此泛滥,教我防不胜防。”周忆低沉地说道。他的脸上是一片荒芜的景象,亦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需要得到别人的宽宥和理解。
“看过医生了吗?”尹如烟不觉关心地问道,“也许你这个是病,应该去看看医生的。”
“怎么没看过,只是那些医生也很为难,并不能解释清楚。他们给我的身体做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病征。”周忆说道。“也看过心理医生,给我的解释就是说我这个人天生有一股伤感之气郁积在五脏六腑,当这种气息升华,凝结成水,便通过两只眼睛流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怪事,是人都有这种气息,不过是我比常人更为厚重些,也多了些愁感,显得泪水就充裕了些。而要医治好这个病,只要平常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感情,少想些伤感的事情就是了。除此,还有一回,也是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路上遇到个江湖郎中,他一看见我就知道我和常人有些不一样,自问了我是不是有什么病,我也没有顾虑,只和他说了我喜欢流眼泪的事情,他才说他有个良方可以治好我的这个怪病,说是要我孤独一世才能好。”
周忆说时,停顿了半晌,尹如烟才说这个治法倒很奇特。周忆也说,“是啊,那也只当个笑话,听着好玩,谁又能当真呢。说什么孤独一世,那不是咒我吗。要那样就算能治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听来像传奇一样的事在尹如烟听来还真的是匪夷所思。待周忆说完,她才又很有兴趣地端详了周忆一翻。光亮处,她看见周忆的眼眶里的两只眼睛冰清如水,异常明亮,似有无限的深情,正要和谁诉说。也就是在这样两两对视里,尹如烟才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毫无忌讳地看人家的眼睛是不对的,便匆忙地收回了眼神,内心如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摆,丁冬作响。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这样的两两对峙,到成了后来的无以为继。
从电影院出来,四人并排而行。早有周忧在一边正气凛然地走到其他人面前,高昂着头颅,煞有介事地学着电影里的江姐说道,“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你们休想从我口里得到任何消息。”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一想到周忧这是在模仿电影里的人,才见三人在一边大笑起来,说周忧演的还真像。直到惹得路边的人侧目,几人才止住笑,才又讨论起刚刚看的电影,有哪些情节是可笑的,还有哪些是可以当真的,有哪些镜头穿帮了,还有哪些演员的演技很一般等等。
第一章 晚餐(下)
第一章晚餐(下)
年轻总是一种资本,可以恣意妄为。这一天就像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样,但又因为它的闲散而不能作数,只能当作原来和当初。
听到钟声,是上午的十一点,太阳才刚刚成熟,光芒也还刚刚长成针状,刺在人的身上,痒痒的,却不怎么疼。街上热闹还没有散去,远处有卖桂花糕的,还未见到糕的影子,那香气就已经把人掳掠了,亦是熟稔的感受。周忧独拉着沈鹃儿抢上前去。自然,周忆和尹如烟便落在了后面。其实也没有什么的,但两人都想到有什么的地方去了,也就变的有什么了。
一路上,彼此都没有话,沉默着。但独处的两人如果不说话,其心里还是在对方身上的,也是心心相印的。都不敢往对方身上看,只低着头,见到彼此的影子,两厢偎依的,但又是各行其是,一意孤行的。然后又是自觉或不自觉,彼此都通过对方的影子来猜测对方的模样。
尹如烟的身体应该是苗条细致的,偏瘦,倒也刚刚好配得上她的身高。尤其是她的两条修长的腿在阳光下近乎完美,加上她本身穿着得体,这美便越发凸显了出来。接着是她的脸,当然,此刻他是不敢朝她的脸看的,但也是早就见过了,知道上面明眸皓齿,面容姣好,更有那披肩的头发做衬托,真正美的有点残酷和苍凉。
“你们才来,”周忧手里捧着两块糕分给了周忆和尹如烟,“没见你们这样,一个个走的这样慢,那样一点子路就走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说着便和沈鹃儿一起取笑他们两个人。“还是才认识就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了?”
真的是,那么一段路,在她和他走来真有些漫长遥远,穿过了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一样。
尹如烟从浴缸里起来,她自己也有些模糊了,周忆并没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憎恶和讨厌的,何以他在她心里竟是如此的嫌隙不安。在镜中,她看见一个裸露的女子,洁净无暇的乳房,白皙磊落的双臂,难以想象,上面留有一个男人的眼泪就忽然间不甚纯洁了,好像被玷污过一样,通身上下,都有着破败的感觉。
尹如烟洗完澡以后,才出来。大厅里,她的弟弟尹建民正在放音乐,音乐的曲调听起来十分的伤感,尹如烟令他换一个唱片。才见他吐了吐舌头,接着便又换了一个。
他们家的晚饭一向很晚,也是因为这天是周末,大家都在家里吃饭,少不得要多做几个菜。且他们家的保姆也极尽阿谀之能,总喜欢变些花样作饭,这样一来,把晚饭的时间拖的越发晚一些。此时,一家人都闲着等饭吃。家里人都不大爱搭讪,除了那个音乐的声音以外,再不能听到别的声响了。两层楼房,近十个房间,笼罩着阴凉的气息,活像一个个灵柩,而这整个房子,就是一个大的坟墓,十分的骇人。
尹如烟把头发捂干以后才开饭。一家人围坐在餐厅间,也是没有一句话。一盏昏黄的吊灯悬在餐桌上方,流下微微的光芒,整个饭桌更显得寂寥而枯燥,隐隐约约。
坐在上席的是尹如烟的父亲。他的脸上呈现的是那样沧桑漠然的表情。固然有天生的习性在里面,但那种表情亦带有一种阶级色彩,是这个年代社会主义社会旧资产阶级常有的表情,出身高贵,且多有留学经历,回国后子承父业,做了继承的资本家或者说工商业主。因为社会的变革,最后成了一民普通的公司职员,拿着定息和工资,本身是极其优越的。但时代并不以予承认这种优越,也是这样,在骨子里,他们被时代划上了一种忧郁的封印。年深日久,这种印记直观地显现在了脸上,成了性格的代言。
还是很小的时候,尹如烟就没有见父亲笑过。她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凛然孤立,沉默寡欢,不苟言笑的样子。以后渐渐的长大,等她站在另一个高度去看望,依然发现他的生活迹象并不没有变成她想要的那种。从根本上来说,她是很失望很沮丧。她隐隐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这个家庭的腐朽与没落,他的冷漠正是一种惩罚。
还记得有一次,夜深无眠,听见房间外的大厅楼梯上,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异为剧烈的声音似乎要把她的心肺震碎。她突兀地从被卧里爬起来,探出一个头,接着听见那个声音由远及近,她的身体像斗筛一样瑟瑟地颤抖。她仿佛听见一个男人的叹息,黑暗里喑哑的气息穿过门缝传到她的耳朵里,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击的她胆战心惊。
然后又是静,无边无际的静。她的惶恐更为剧烈些,心中忽然涌现出无限的爱和恨,且爱恨交织在一起,一齐使她喘不过气来。最后她愤怒了,因为愤怒,她的恐惧也随之减弱,最终泯灭。怒火越来越强烈,从心里开始,一直蔓延到头上,她的脸也因为高温度的怒火的灼烧而扭曲起来。
看见了,一抹惨白的月光杀在窗帘上,风乍起,她看见薄薄的窗帘摇曳开来,在墙角透下洇湿的影子,孤魂一般。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窗边,一把扯开帘子,望见清风朗月的庭院里一派沉寂。
一棵茂盛的梧桐花树,树上挂满了铃铛一样洁白清幽的花朵。那些花流落在夜时的光景里,繁华似锦,钝重地压在枝桠上。因为花季将了,那些花如下雪似的纷纷往下落,寂静无声。只有白茫茫的花雨兀自在地上堆起一个个花冢。正是皓月当空,月华如水般倾泻下来,落在那些花冢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和难忘。接着便见风来了,扫打在这些落花里,满庭的花瓣飘零,翻墙远走,空气中余留着淡淡的香。
她才忽然感觉很困,需要回床去休息。然后重新躺在被卧里,一下子就睡着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亦是假的,那不过是她的一种接近恐慌症一般的幻觉。等她一觉醒来,只觉得安然。或也有遗憾,这遗憾就像是被人当众骂自己是资产阶级臭小姐一样,没有还口的余地,只能是让它过去。
趁着昏暗的灯光,尹如烟借眼偷窥了一下她父亲的容颜。记忆并非完好无损,有时记忆会在岁月的侵蚀下层层剥落,只留下班驳的印象。想想这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回头看,却也觉得陌生不真实,总有一种被抽离了的感觉。尹如烟不是那种喜欢珍藏的人,单她却喜欢怀念,使得有些东西常忆常新,却也似是而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