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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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瘦子对自己的话产生如此强烈的效果极为满意。他立刻露出了一副签证专家的面孔,其权威性不容置疑。
“跟您这么说得了,”他摆出一副细细道来的架式,“我爸我妈两口子,去探我大爷;俩人加起一百一二十岁了,美国人愣告诉说有移民倾向,办三回了,愣没办下来。您呢,我看,没什么戏,趁早回家,干点什么不好哇。”
王起明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堵,真堵心啊!
“甭听他的,”郭燕低声对王起明说,“他懂什么呀,他又不是美国大使。来都来啦,怎么也得试试呀!”
“那倒是!”那瘦子听见了郭燕的话尾,“既然到了这个地界,排上了这个队,好歹的也得试巴试巴。昨儿有个小妞妞怎么就签了呢,那是运气吧?不是!人家盘儿亮,条儿顺。老美看着这妞顺眼不是!签证这玩艺没谱,谁也说不好哪块云彩下雨!”
这时候,一辆飘着美国国旗的凯迪拉克轿车向使馆大门驶来。
警卫提醒着人们:“让开!让开!”
那瘦子弯着腰凑上车窗向里头瞅,然后回过头来悄悄地对王起明说:“今儿他好的有门儿。金丝猴来了,有戏;碰上胡子不行。”
王起明有点摸不着头脑,问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怎么这使馆里头还养猴啊?”
学生模样的人给他解释:“不是真猴。这是他们给领事们起的绰号。金丝猴是指的一头金发的女领事,据说,这位女士挺和气;胡子是说的另一个男领事,听说那男的不好说话,好象不会干别的,就会拒签。”
王起明问:“好象您对这儿挺熟悉。有内线?”
“没有。就是来的次数多了点。”“几回了?”
“算这次,四次了。”
王起明心里又是一紧。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使馆里出来人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张表格。人们先是三五一伙的商量,然后就分头去填。王起明和郭燕一面自己商量一面“不耻下问”,费了不小的劲才填好表格,这时人家来收表格了。
“一号,张茂!”
这是工作人员在叫名字。
“OK了,您哪!”那个瘦子应声窜了出去。大家听“张茂”这个名字觉得有趣,随着乐了一阵子。“张茂!他好干吗给他起这么个名儿?”“张茂,这名儿不错,透着老实。”
西北风还在叫唤,签证的人们都在等,都不怎么说话,心里想着同一件事。
郭燕挽起王起明的手。她有点抖,可能是冷,也可能不是。
没过几分钟,门开了。张茂瘦瘦的身材从里面闪出来。
大伙问:“怎么样?”
“没戏。”张茂一脸的沮丧。
有人问:“今儿不是金丝猴吗?”
“是金丝猴,”张茂回答,“金丝猴今儿也不够意思,可能是让胡子给传染上了。”
大家伙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工作人员又叫了几个人进去。人们在外头焦急不安地看着里头,探着身子,伸长脖子,好象能看出点什么。
从门里头,不时走出一两个没精打采的人们,跟让霜打了一样地发蔫。
“王起明、郭燕!”
工作人员叫了他们俩的名字。
王起明低声地问妻子:“你看,有戏吗?”
郭燕回答:“准成!”
王起明这时候明白了:女人比男从坚强。
他们走进了使馆的大门。
对于外边的人来说,他们进去不过廿分钟;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进去了整整一辈子。
张茂对旁人说:“这俩是最没戏的。两口子一下都想办成,有这么美的事吗?美国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呀,是不是?”
可是他的话产时刚落,使馆门开了,王起明和郭燕相拥着,脸颊上闪着泪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茂走上前去:“签啦?”
王起明一个劲儿地点头。
张茂“哎呀”一声,不尽的遗憾:“今儿这事,可真邪门了,嘿!”
王起明低声问妻子:“给咱们签了?”
妻子说:“签了。”
“真的签了?”
“真的签了。”
王起明不顾一切地拥抱住郭燕,深深地吻她。
“哟,这还没到美国呢,都美国派啦!”张茂在一旁不无忌妒地评价着。
王起明和郭燕完全不顾这些了。他们在西北风里吻了半天,然后向等签证的人们挥挥手,走了。
没走出几步,他们听到身后有掌声。两人回头一看,那个叫张茂的瘦子带头鼓掌为他们送别。
王起明想了半天,才憋一句话:“美国见!哥儿们!”
北京音乐厅的舞台上,灯光通明,听众席上座无虚席。一阵热烈的掌声之中,王起明第一个走上舞台,随后是小提琴郭燕,中提琴邓卫和二提琴小珍。
王起明向听众鞠躬后扫了一眼他们。在他的眼里,今天的听众比哪天都顺眼。他又瞥了一眼郭燕。郭燕红光满面,眼睛发亮。
“她真美,”王起有心里在想。他觉得自己象初恋一样地坠入了情网。
四个人坐稳后做了最后的音高调整。王起明向其余三位看了一眼,然后头猛地向下一点,乐曲象泉水一样地流淌了下来。
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是他们心里熟得不能再熟的曲目。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演奏得格外动人。
随着乐曲的高低起伏,郭燕的一头秀发有节奏地摆动。在王起明的眼里,那美得不能再美的秀发是莫扎特美得不能再美的四重奏的恰当注脚。
邓卫和小珍也演奏得出神入画,真是没的说了。一曲终了,观众们掌声象夏日打在屋顶的雨点。
返场的小曲子也很叫好。听众们沉浸在乐曲中,不断地有节奏的鼓掌。王起明他们四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掌声经久不息。可是他们四个人却迅速地钻进边幕,一个劲地朝舞台监督摆手。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把音乐厅里的掌声抛在了耳际后面。
“你们俩先回家。我去西单买点熟菜。”邓卫大踏步地走,抡着琴盒,皮鞋在冰凉凉的柏油路上响亮地敲着。“小珍,你回家把那瓶茅台拿来!”
“别拿茅台了,”王起明拦住了邓卫,“又不是第一次聚会了。”
“当然不是第一次了,”邓卫说,“可是最后一次了!”
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都站在了寒风凛冽的大街上,互相看着对方,说不出来的滋味。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小珍先是缓过劲来:“邓卫从来也不会说人话。什么叫最后一次呀,《最后的晚餐》?”
王起明淡然一笑:“也没什么。可不就是最后一次吗?”
“甭管是不是最后一次,”郭燕说,吃好了最要紧!”
“对!”邓卫响应。
“你们快去快来!”王起明叮嘱着邓卫和小珍,“我们先回家备菜啦!”
四重奏旋即在音乐厅门前的一片夜色中解体。
“最后的晚餐”很有光彩。不大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粉肠、炸花生米、豆腐干、凉拌白菜心,大菜是红烧鸡、清蒸鱼和炒虾仁。邓卫和小珍拿来的茅台酒堂尔皇之地放在圆桌中央。
王起明颇为感叹地说:“哎呀,到了美国,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凉拌白菜心呢!”
“土去吧,你,”邓卫说,“人家美国是吃牛肉、喝牛奶的地方,谁吃凉拌白菜心啊!”
小珍说:“那些东西要是吃腻了,也备不住想吃两口白菜心呢!”
邓卫打开酒瓶,给各位都倒上的茅台酒。
“起明呀,我早就说过,”邓卫端起酒杯,“你小子有命,命好!早晚有这一天!”
小珍也举起杯来:“祝你们在美国,生活美满幸福!”
“这都是废话!”邓卫不耐烦地说,“到了美国还有不美满幸福的?我就没这个命,说了归齐,是我们家的德性不够,没跟美国挂上关系。我老纳闷:当初,我好怎么就没嫁给老美呢?”
“行行行啦,从来就没正型儿!”小珍打断了他,“你好要是真嫁给老美,哪来的你呀!”
王起明喝干了一盅酒,款款地说道:“我看,邓卫你也别悲观。你知道我们家怎么样?我们家祖宗八辈就没出过城圈,甭说美国了,连天津都没个走动的亲戚!”
郭燕接过来说:“要不是我屈尊俯就进了你王家的门,有个姨在那边挂着,想去美国,做梦去吧,你!”
“噢!我算悟出了个道理!”邓卫高叫。
“什么道理?”大家都问他。
“什么叫美国的移民政策呀,说白了就是大鸡巴政策;只要那玩艺一边上美国的边,准给签证!”
一阵哄笑。
小珍用筷子头一点邓卫的前额,笑着说:“喝两口酒就出来现眼!”
郭燕也乐着说:“你小子嘴里,吐不出象牙!”
“嫂子,嫂子!”邓卫极其认真地说,“您可别正经,您是用您美妙的身体,为起明架起了一道去美国的桥!”
王起明乐开了花,用手拍着桌面。
郭燕羞得满脸通红,只是抿着嘴笑,不知道该跟这浑小子说什么好。
“嫂子,别脸红啊,您!到了美国,还有您脸红的地方哪!
那地方,脱光了屁股满街跑,没有管。女人跳脱衣舞可都是正当职业。您再瞧瞧咱们这儿,隔着老棉裤多瞅她两眼,都告诉你是大流氓!你说怎么那么不开化呀,啧啧!”
郭燕争辩着:“乱搞男女关系,也是开花,哪儿听来的!
小珍,你可得看好了他!”
小珍也附和着郭燕:“邓卫,你把人家美国说成什么了。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哪?”
“都让你明白不就学问了吗?”邓卫冲着小珍说。“说正经的,美国怎么那么富,那么强!它自由、随便,想干什么干什么,由着性儿来,我想干这个,甭请示,干!没人拦着……”
“可我,”王起明被这话触动了心事,“还不知道干什么好哪!”
小珍插话:“你倒不必为那个操心。人说,在国外,洗碗也能每月挣几百!”
“可我没干过那个呀!”王起明认认真真地说。
“那有什么难的。再说,”邓卫给王起明打气,“再说人家都是机械化!”
“我想,”郭燕看出丈夫的忧虑是真的,就劝说道,“哪儿也不能让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