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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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天他终于挺不住了，他对俨萍说：我想回家。
俨萍握住了苏群骨瘦如柴的手。她含泪望着丈夫。
苏群握妻子的手用了些力气，那力量很小，但妻子还是能感受到。苏群说：我想回家，就咱们三个人在一起。
妻子的眼泪滴在丈夫的手上。
苏群笑一下说：我已经很幸运了，不仅看到儿子出世，又看到儿子这么大了。
苏群终于回到了家里，他让妻子为自己刮了脸，剪了头，换上了平时的衣服，才对妻子说：把儿子接回来吧，我真想他。
妻子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小玥看父亲，愣怔着站了好半晌，虽然爸爸刻意打扮了自己，他还是不敢相信爸爸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呆愣了半晌才扑过来。
苏群把儿子揽在怀里，拍着儿子的背说：儿子，想爸爸了吗？
儿子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坐在爸爸的床旁，端详着爸爸半晌才说：爸，你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儿子的问话，让苏群和俨萍感到吃惊。他俩愣愣地望着儿子。
小玥说：我知道，你这次真的要走了。爸你骗人，你说过等我长大之后，你才离开我，可我现在还没有长大哪。
苏群望着儿子，他不能在儿子面前说谎，他说：爸爸这次真的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儿子说：那里好玩吗？
苏群说：爸爸没去过，不知道，但人们都说那里是天堂，只有好人才能去那里。
儿子又说：爸，你是好人吗？
苏群怔了一下说：爸爸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但做过错事，爸爸应该是好人。
儿子再问：爸，你去天堂能看见我和妈妈吗？我们还能看见你吗？
苏群平静地望着儿子，儿子真的还没有长大，他拉过儿子那双小手，半晌才又答：你和妈妈看不见爸爸了，但爸爸就在你们的身边，睁着眼睛看着你们。
小玥又说：那我想你了怎么办？那里可以打电话吗？
苏群的眼圈潮湿了，他隐忍着，他不想在儿子面前流泪，可他无法控制，缓了一下，克制着说：爸爸也想你们。
说到这，他一把搂过儿子，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俨萍早就躲到客厅里抽咽着，她的哭声隐隐地传过来。
苏群本意是，回到家里，和妻子儿子平静安宁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枕巾把自己的眼泪擦去，扳过儿子的身子说：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要做个好人，到时候去天堂找爸爸。
儿子嫩着声音说：我做好人就一定能去天堂吗？
苏群点点头说：一定会的。你要是做个好人，一定会见到爸爸的。
儿子说：那我就做爸爸这样的好人。
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儿子又找出了那条红丝带，先系上爸爸的手，又系上妈妈的手，最后系上自己的手，天真地说：系上红绳，爸爸今天晚上就不会走了，明天睁开眼睛，我还能看到爸爸。
儿子躺在他的身边，他爱抚地拍拍儿子的头说：会的，你明天还能看到爸爸。
苏群望着儿子闭上眼睛，睡去。俨萍躺在他的另一侧，她偎在丈夫的胸前，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苏群说：说了这么多年，这回我真的要离开你们了。
俨萍没有动，她用脸在感受丈夫的体温。
苏群吁了口气说：咱们这些年，生呀死呀的话说了好多了。
该说的都说了，咱们说点别的好吗？
妻子在他怀里点点头。
苏群微笑着说：说实话，你嫁给我，后悔了吗？
妻子坚定地说：不，来世我还做你的老婆。
苏群就抱紧妻子的肩头，两人相互依偎着，享受着这最后的幸福的时光。
苏群望着头顶的灯，突然说：这世界怪有意思的，那么多男女本来并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谁，最后竟成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互相牵挂，思念……
妻子静静地听着，她多么希望，丈夫永远这么说下去，她永远这么倾听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虽然早在几年前，医生已经宣判了丈夫的死刑，她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事到临头，
她仍然无法面对现实。
刘公达出现在苏群面前的时候，苏群已经处在弥留之际。刘公达被苏群的样子吓了一跳，短短的时间，苏群已经脱形。他一个劲地说：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你真的能挺过一劫呢。
苏群用微弱的声音说：老刘，人活一世不容易呀。
刘公达点着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失意和无助，也红了眼圈。
又想起过去和苏群的争斗攀比，要不是苏群生病，现在的总经理还说不准是谁呢。他感叹苏群的命运，同时也感叹自己。
苏群说：好好活着吧，老刘我真羡慕你。
刘公达对苏群笑了笑，他的样子却像哭，他握了握苏群的手，他的手很热，苏群的手很冷，他打了个寒噤。
半晌他说：老苏，过去在工作中有对不住的地方请你原谅。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请求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的原谅，这也是为了他自己。
苏群咧开嘴笑了笑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刘公达又说：你的后事，公司会办好的，你的家人，我们也会照顾好的。
苏群抬抬手说：多谢了。
65
康阿姨向刘公达询问了一番古都影视公司经营情况，拍着胸脯对刘公达说：我要给你当好这个顾问，拍片子的资金由我来给你张罗！
影视公司不景气，关键一条就是资金运转不灵。以前拍的那几部片子都压在手里，投资方收不回成本，没人再敢向古都影视公司投资了。没有资金，再好的剧本也无法上马。
朱青当上副总经理后，主要也是在为筹集资金而忙碌。
以前，刘公达并没有太强烈的危机感，有老头子为他撑腰，不愁找不到投资方。就是收不回成本，投资方看在老头子面子上，也不好和刘公达撕破脸皮。他们甚至不指望收回成本了。
每次古都影视公司筹拍一部片子，都要打出老头子这杆大旗，老头子会给几个业绩比较好的公司老总通气：小马呀，给古城的文化事业鼓把劲吧，别尽顾你一家，还要顾全大局嘛。小张呀，你们是大单位，业绩也不错，为古城的文化事业摇旗呐喊一下吧。老头子开口了，谁能不给他这点面子呢。于是，每家每户，多少都拿出一些，往高里说是投资文化产业，往低里说也算是做一回广告。电视新闻里，他们都有头有脸地露上几秒钟，公司的名字也在播音员嘴里过一遍。就这样，古都影视公司几十万上百万的钱就到手了。
如果古都影视公司经营好了，收回成本，又给投资方带来一些广告效益，这是一件大好事。可偏偏由刘公达抓的几部片子都砸在了手里，钱都打了水漂。老头子当上书记之后，有许多大事需要他去忙，文化方面的事，有专职副书记管，他不好多问，也没有时间多问了。朱青取得老头子信任，老头子已经没有闲情去和刘公达谈论古都影视公司的事情了，刘公达受到了冷落。他担心朱青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取代自己。自己只有在短时间内做出一番业绩，才有可能重新获得老头子的信任。
那天，他去田园路甲五号找康阿姨商量为公司拉赞助的事，康阿姨突然问：小刘哇，听说你和一个教授关系不错，那个教授研究一辈子《易经》，说话很灵验，有这回事吗？
刘公达知道康阿姨说的是大师，上次老头子去见大师，分手的时候大师说的话，不久就得到了应验。康阿姨一定是从老头子那里知道的。
康阿姨要见大师，他不能不安排，凭着和大师多年的交情，他相信大师会给他这个面子的，康阿姨毕竟是老头子的夫人。大师的小院，就是老头子亲自批示才保留下来的，这一点，大师不会忘记。所以康阿姨一说，他马上就答应了。但他还是说：教授这个人是好人，就是脾气有点怪，到时候他说什么，您都不要往心里去。
刘公达带着康阿姨出现在大师那个孤零零小院的时候，大师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他的两个耳朵里都塞着棉球。看见他们进来，大师才把两个耳朵里的棉球取出来。小院已今非昔比了，小院还是那个小院，嘈杂之声却不绝于耳，以前小院在一条七折八拐小巷深处，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现在，院外就是那条新修的马路，昼夜车水马龙，难怪大师要用棉球堵上耳朵。
大师看了一眼刘公达身后的康阿姨，便带他们走进了客厅。
大师不仅关上门，还关上了窗子。
刘公达主人似的为大师续上水，又为康阿姨和自己沏上茶。刘公达说：教授，这是康阿姨，王书记的夫人，刚从美国回来，特意来看您。
大师答非所问地说：小刘哇，这里吵得很，难得清静了。
大师很躁的样子，多次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以前大师可不是这个样子，他总是从容不迫，看破红尘的样子，闭着眼睛在那里养神。
大师说：外面那么多车，一天到晚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总有一天，我会在这种吵闹中死去的。
康阿姨说：教授，您没想过要搬搬家，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养老？您是古城的财富，也是国家的财富，只要您提出来，领导会考虑的。
刘公达对康阿姨说：当初是教授不肯搬，还是王书记特批的，保留了教授这个小院。
大师仍在那里踱着，半晌，他停下来，望了望窗外，那樱桃树还在，大师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和意境了，他就那么茫然地望着窗外。
大师说：吵死人了，真的要吵死了。
刘公达和康阿姨在大师那里坐了一会，康阿姨说：教授，您休息吧，我和小刘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打扰您了。刘公达就陪康阿姨走出来，大师也不挽留，他把两人送到门外，分手的时候，仍是那句话：吵死人了。
在回来的路上，康阿姨说：这个教授也不像你说得那么神嘛。
刘公达说：教授是有点不一样了，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
第十四章
66
那天，石丹对李明说：总有一天，我要去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