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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何以解忧思-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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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帐门拉开,抚悠见李忧离正抬臂擎着一只白鹞赏玩,他穿一件绛色圆领衫,披黑色翻领胡服,翻领赭黄色绣云纹,着幞头。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行礼,抚悠问道:“大王怎么有此闲情?不是要去议和吗?”
  李忧离抬臂,白鹞决云而去。他打量抚悠,枣红色胡服,翻领袖口等处饰以彩色连珠鸿雁衔枝纹锦,配皂色长靴,金镀鲜卑头(带钩)黑皮蹀躞带,白毛翻边浑脱帽,妆极淡,只眉黛能明显看出螺子黛的青黑色,两颊自然悦泽,白中透红——他点点头,似很满意自己选的衣裳如此般配自己选中的人。
  李忧离笑道:“我是说议和,可没说我去,又不是什么大事。” 
  抚悠想:“倒是符合他一贯的目中无人。”道:“多谢大王送我的狸猫,我给它取名‘毬毬’。”说着观察李忧离,只见他挑挑眉毛,偏过头去,嘟囔道:“怎么取这么个名?”——他是希望抚悠记起他们两小无猜的往事,可总不至于她想起的都是他欺负她的事吧?虽然他不欺负她的时候似乎不多……
  抚悠见李忧离的反应,暗中思忖:“这应该算是心虚吧!”
  “咳,”李忧离道,“我来找你,是有样东西要给你瞧。”
  “什么?”
  “闭上眼。”李忧离神秘兮兮。
  “到底是什么?”
  “闭上眼,这是岐王的命令。”
  抚悠轻“哼”一声,故意拖长腔调:“是,大王——”
  眼睛闭上,耳朵就会变得灵敏,她听见风掣旗帜的声音,听见巡逻士兵锁甲窣窣的声音,甚至听见远处牛羊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听见马蹄声,心道:“难道是一匹马?即便是岐王的马,无非高大神骏些,还能肋生双翼不成?”“睁眼吧。”她听李忧离道。
  抚悠睁开眼,她的略带不屑的质疑瞬间变成了一声轻轻的抽气——“呀……”
  那是一匹无与伦比的美丽的马!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型纤细优雅,身形几至完美,淡金银白之间的毛色,即便神女抽纤云做丝,借桂月之色,也再织不出比这更美的颜色!
  李忧离轻轻一拍,马儿轻灵地抬起前蹄,在二人面前兜一小圈,仍又回到他身边。李忧离得意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华容婀娜’,怎样?”
  “这是……这是传说中的汗血马?” 
  “好眼力!正是汗血宝马!”
  对爱马之人,这是至宝!抚悠上前,一手托了马颌,一手轻轻抚摸它的额头、脖颈,它的额毛不长,鬃毛也不长,不能剪成如今长安盛行的三花、五花,不过它已经如此完美,何须修饰?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抚悠回视李忧离,惊叹道,“我以为世间已无汗血马,不想竟然有幸得见!”
  李忧离抚着马背笑道:“这是前年宁远国进贡的,只有四匹,阿耶留下三匹,送我一匹。”见抚悠喜欢,他也格外高兴,回头道:“思慎。”早在一旁等候的安思慎抱着鞍鞯辔头等小跑过来。李忧离颔首,他便忙将辔头拢上,鞍鞯搭上。“上来试试。”李忧离道。抚悠也不客气,纵身上马,“叱”一声,动若脱兔。
  李忧离骑上自己的青骓,喊道:“敢不敢和我比试?”抚悠回头看他,应战道:“输者罚跳三百个胡旋!”李忧离大笑,驾马追赶:“好,我为你打羯鼓!”。抚悠道:“马上定输赢,休逞口舌之快!驾!”
  二人纵马疾行,如风似电,时而你超我赶,时而两马骈行,难分胜负。不知跑出多远,毡房营帐都已不见,只有连绵起伏的山丘,丘顶上戴着经冬的残雪,地势低处雪水融化成溪流,叶脉一样伸展。
  “吁——”李忧离忽然勒住缰绳,青骓前蹄腾空立起,以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姿态停了下来。“我认输。”虽然他停下时分明还快抚悠近一个马身。抚悠见他停下,先渐渐放缓,令马兜个圈子小跑到李忧离身边停下。论马,是她的好,但论骑术,平心而论,还是李忧离技高,她倒也羞于再提那三百个胡旋的赌约了。
  李忧离跳下马,找块干燥平整的地面,将马背上准备好的毡毯抖开,铺在地上,席毯盘膝而坐。抚悠也下了马。“过来坐。”李忧离招呼她。于是抚悠也跪坐毯上,将浑脱帽摘下放在一旁,用丝帕擦拭额头、颈间的细汗。李忧离转身与她相对,见她双颊光悦如涂林籽,直看得痴迷。
  “喜欢吗?”李忧离问。
  抚悠回头看看阳光下闲庭信步的金色骏马,笑道:“当然喜欢。”
  “喜欢就送你了。”李忧离大方道。
  “送我?”抚悠惊讶,她虽心下喜欢,却道,“不可,我不能夺人所好。”
  李忧离大笑:“无妨,宫中那三匹已经被我牵回王府了,哈哈。”
  抚悠莞尔:“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接受大王如此贵重的赏赐?”
  李忧离目光烁烁,怅然道:“阿璃,在你心中,我就只是岐王吗?”他索性躺下,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天蓝得像无底的深湖,思绪沉下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在一起,这样看天了。”李忧离悠悠道来,“已经有十五年了。那年,你离开长安,去到突厥,合家团聚,我却失去了母亲。父亲日日纵酒,兄长哀伤病重,阿姊连自己都不能照顾,更何况我,突然间,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我去找你,你却不在了。我固执地躺在我们曾经玩耍的树下,不肯离开,阿嬭守着我,直到我倦了,睡了,才把我抱回宫去。”
  “宫里又有什么呢?熟悉的宫殿,再也听不到母亲的笑声,却只看着另一个女人一点一点走进父亲心里,取代母亲的位置,我的一切不满都被视为顽劣,换来父亲派给我一个又一个严肃、刻板的王傅,而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内心所想。”
  “所以阿姊下嫁高家之后,我也向父亲请旨搬出宫住。我命人在弘义宫种了一片桃林,和景明他们,春日饮清酒、赏桃花,夏日纳凉对弈,秋日采摘鲜果品尝,我从不一个人去,我怕寂寞……”
  “其实我始终也分不清是想念你,想念母亲,还是想念那段快乐无忧的时光,但是我一直相信,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你,就一定可以重新寻回过去的无忧……阿璃,你是我一生都在等的人……”
  他的眼里充满泪水,却用力睁着,不肯让泪流出来。
  在旁人看来,包括抚悠,他是至尊爱子,宠冠诸王,又是定鼎功臣,年少得志,这天下大约没有什么是他不如意的,谁又知道他内心渴望的最简单却又最难再得的温存?他在人前的挥斥八极、意气风发不是假的,可他内心的孤独无助、自怜自惜也是真的——慈父见背之时,抚悠也深有体察,但幸母亲尚在。
  杨后、相王与李忧离之间的明争暗斗,抚悠也略知一二,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即便圣人是慈父,又哪里敌得过继母从朝至夕、积年累月的诋毁?所以颜介在《家训》中说,“假继(继母)惨虐孤遗,离闲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诚知此言不虚!
  张皇后去世时李忧离才只六岁,那是刚刚能够分辨人世,却又充满迷茫不解的年纪,突然失去最温暖安全的怀抱,而被寄予希望的父亲的感情却有那么多人眼巴巴望着争着,他的心中充满不安,他想得到,怕失去,不满足,跟父亲怄气,跟自己怄气,直到已经不需要依靠父亲的宠爱感到安全,内心里,却还是渴望——比之世人,他的富贵和权势无可讳言,然而也有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为什么不早些对我说?”甚至就在昨夜,仍是欲言又止。
  李忧离偏下头,翻身坐起,泪水已经不见,笑道:“因为现在不一样了。”
  “有何不同?”
  “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想你误会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从前相识。”他倾身向前。李忧离的迫近令抚悠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忽变得缓慢,云凝滞,风悠扬,心跳得慢而重,呼吸却很浅,她的话很轻,似是和气吐出:“那为什么……又要对我说呢……”
  “因为我琢磨不透。”李忧离坐回去,看向别处,自嘲道,“不怕你取笑,除了当初我还会想些法子逗阿璃开心,这十几年,我从没在女人身上费过心思。那时的阿璃,只要一只布偶、一只螽斯儿笼子,就能高兴许久,可现在,无论是上元花灯,还是汗血宝马,都不能令你异常欣喜,你的回应,或淡然,或回避,或止于礼。阿璃,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转视她,“我以真心待你,你是否也以我待你之心待我?”
  抚悠听了这话先是暗觉哭笑不得——她如今又不是三五岁的稚嫩孩童,怎么还会因为得到一样喜欢的东西就格外喜形于色?况且,她因误以为他是驸马都尉而大为羞恼,却对他昨夜两度晋突毫无怒意,他还要一个女子怎样表达心意才算明白?然而,只是“哭笑不得”吗?细想却也不全是。
  一来,大约岐王身边的女人莫不用尽心思以邀宠,从不需岐王讨好她们,以至确如李忧离所说,对于博取女人欢心,他并不像攻城陷地、灭国降敌那么有信心;二来,抚悠年少时曾经轻率言“爱”,可现在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却变得吝于出口——这中间毕竟有重重阻隔。
  第一毫无疑问是李忧离的身份,他是岐王,不同于一般贵族,做他的女人要应付更大的场面,应对复杂的局势,降服五姓七姓、一等一大士族出身的孺媵,抚悠承认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
  第二是她目前的身份,父亲的冤情一日不能洗脱,她就不能正大光明地和李忧离在一起,她相信岐王会为他的王妃编造出天衣无缝的故事,然而日日在漩涡的中心以谎言周旋,随时成为心上人被政敌攻击的软肋,冒着不被岐王的亲信,甚至包括她的阿舅赞成和接受的风险,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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