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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何以解忧思-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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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点燃的沉香木火苗一窜也能有好几丈高!”
  “那得要多少沉香木?”抚悠不由脱口而问。九娘道:“梁国国富民强,皇家哪里会在乎这个?……哟,这个好看!”说话间几枚火焰同时绽放,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夜空。
  抚悠举目望去,嘴边噙着一丝笑意:看来张如璧所说“宇文败家”倒也不虚。
  仰望同一片夜空的贺倾杯对白衣郎君道:“洛阳城已是梁国晦暗大海中唯一一架繁华孤舟了。”
  白衣郎君的眼眸如星辰灿烂,一闪即逝的烟火不能媲之分毫。
  

☆、白衣郎

  “昨夜城中花焰如何?”翌日饭后贺兰氏与女儿闲话。
  抚悠瞟了眼旁边的贺倾杯,后者一副悠然自得之态,似乎正等着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又惊又喜地夸赞一番。她微扬起下巴对阿娘道:“可不能跟我在草原上见过的流星比。那好似从天上倏然倾覆了一盘乱棋,天地气象,何其壮哉!”瞥见贺倾杯略微惊讶的表情,抚悠暗暗得意。
  在她九岁那年,一天夜里睡得正香时被夏尔从毛毡里拖出来,她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准备饱揍他一顿,却看见天上稀稀疏疏地有流星划过,渐渐地,越来越多,像下雨一样。
  夏尔大大拉拉地躺在草地上,“喂”道:“罗刹娑,好看吧,是不是该谢我?”“罗刹娑”是天竺神话中的恶鬼,自从夏尔知道了这个典故,就喜欢这样称呼曾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抚悠,意即强悍凶恶。
  抚悠才不在意“手下败将”在嘴皮子上沾便宜,她会用拳头挣回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流星划过,无数金线银线布满天幕。
  “喂,罗刹娑,你们中原有没有关于星星的传说?”莽莽无际的原野上躺着两个看星星的人,“为什么星星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这么多星星掉下来会不会预示着什么?会不会不祥?还是吉兆?……喂,你说……你说星星掉下来不会砸到我们吧……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抚悠不胜其烦地坐起来,扭头瞪了一眼仰面望着星空、兀自喋喋不休的突厥小王子,心里暗暗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保护我?最好掉下颗星星砸在你那张狂妄自大的脸上!” 
  “你还说,都看得睡着了,还是夏尔把你抱回来的呢。”贺兰氏歪在凭几上掩口而笑。
  抚悠红了脸,怨怪母亲抖她少时糗事,低声嗔道:“阿娘……”可听到“夏尔”二字,又不由揪心。
  *******
  上元过后,天气转暖,洛阳城中的贵妇们开始频繁宴会,因贺倾杯的关系,贺兰氏与抚悠也成了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座上宾客。十三郎虽号称富可敌国,可以时人对商人鄙视到明令规定其不得穿同色鞋子的刻薄,虽然这对真正的富商从无约束,在显贵的外命妇中间,贺兰氏母女也会受人轻视。然而贺兰氏出身北周名门,言谈举止,出众风流,虽为商人之姊,却颇令眼高于顶的贵妇们刮目相看。
  抚悠对此自是毫无兴趣,且母亲每每说“北朝贵族是通过利益和姻亲关联起的大网,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把自己也织进这张网里”,她知道母亲在洛阳显贵中“择婿”的心思,心下更加抵触。
  民谚说“七九河开,□□雁来”,天气一日暖得一日。昨日贺兰氏在燕国公府游园、宴饮、看歌舞、戏双陆,直到了宵禁的时间,索性就留在国公府上闹了个通宵,早晨才出得城来,回家歇息。抚悠昨日也跟了去,只是早早被打发了去睡,如今精神正足,天光微曦,众鸟出巢,她便信步来到花园。
  园中贺倾杯半挽袖子,气定神闲地搭弓、瞄准、射箭,关陇贵族尚武,即便从小白净文弱,不像能当将军的料,弓马骑射却也样样都不耽误,只是他的箭术实在让人扶额罢了。
  “咄”又一箭射偏,抚悠偷偷嘘了口气,上前道:“阿舅。”
  贺倾杯也不回头,又搭一箭,问道:“阿璃啊。这么早?”
  抚悠道:“我昨日睡得早,阿娘才刚睡下呢。”
  “哦。昨日去了谁家?”拉弓。
  抚悠道:“燕国公府上。”
  “光禄大夫、民部尚书啊。”瞄准,“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游园赏花,歌舞宴会,饮酒作乐,戏双陆——”抚悠特意顿了顿,道,“输钱。”贺倾杯回头看她。“输了很多钱。”抚悠故作咋舌。
  贺倾杯大笑:“怎么?怕你阿舅输不起?”拉弓:“阿舅的钱还就怕没地方输呢!”
  名为搏戏,实为贿赂,抚悠很清楚她们结交那些贵妇是要做什么,只是……她瘪瘪嘴,似有心事,却不说话。十三郎弓只拉到一半,松了力,转身将弓箭递给抚悠:“你来。”
  抚悠也不推辞,侧身站立,拉弓瞄准。
  贺倾杯捋下袖子,抱臂站在一旁,问她:“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国公死了爱犬,下葬时埋了百只活兔陪葬,算不算新鲜事?”“咄”一箭正中靶心。
  贺倾杯看看靶上那支被众多射偏的箭围绕,兀自立在红色靶心的箭,倒也不觉羞愧,只是点点头道:“算吧,改日我送他条好狗。”不过是投其所好的小把戏。
  抚悠再抽一支箭,相同的,练过千万次的标准的预备姿势。贺倾杯见她面色凝重,轻轻一笑:“你好像还有什么要说。”抚悠拉弓,“国公有个侍妾,怀了孩子,夫人说她手脚不干净,将她当众打死。”
  “咄”,紧挨着上一支箭,又中靶心。
  北朝女子的凶悍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贺倾杯只是淡淡地问:“哦,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那侍妾命贱,几世修得的福分能在国公府为奴为婢,却不珍惜,死了白死。母亲以眼神暗示我,转过去与她们谈笑。”抚悠抽出第三支箭,搭弓,问道,“阿舅觉得呢?”
  贺倾杯眼看着抚悠拉弓、瞄准,似无所谓地轻轻说道:“嫡待庶若奴,妻视妾如婢,这在北朝是司空见惯的事。何况横竖一个侍妾,聊做谈资罢了。”
  “嗖”,抚悠的箭飞出的瞬间贺倾杯就知道偏了,果然那箭擦着箭靶,失力落在后面的树丛里了。贺倾杯将弓从发呆的外甥手中拿过来,抽出箭斛中最后一支箭,道:“你一定是觉得国公夫人如此行事太过残忍,觉得你母亲如此反应太过冷淡,是不是?”
  抚悠想起那侍妾死前的情景,总觉像是一场噩梦。在突厥主人也会凌□□隶,打死打残的也不在少数,她不是没见过流血死人的小娘子,可被强迫作为看客,像观歌舞、看斗鸡一样“轻松愉悦”地“欣赏”一个人被活活打死还是头一遭。然而虽则同情死者,但单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使她有如此触动,毕竟魏晋以来,将婢女头颅割下,置于盘中相互媲美,以至随意打杀、甚至蒸食这种事情她也早有耳闻……
  “侍妾这等贱口被主母‘一不留神’打死,根本不会有人追究。何况事发在国公府内,谁敢过问?我知你心善,但你阿娘做的是对的,你要记住,你、你阿娘、国公夫人才是一样的人。当然,人非草木,相处日久即便对奴婢也不可能全无感情,可你怎么就知道那奴婢没有做出令国公夫人忍无可忍之事?国公那么多妾媵,夫人为何单单容不下这一个?世人之心皆同情弱者,这是常情,然而弱者未必‘是’,强者未必‘非’,将此混淆,就不是善良,而是是非不分了!”他表情倏然一凝,嘴角绷直,将弓拉满,射出一箭。
  那箭以电闪之势直扑靶心,连同抚悠先前射中的两箭一齐将靶心洞穿。
  “啊?哈哈!射中了?”贺倾杯指着箭靶,一脸不可思议地大笑。抚悠则郁郁地望着露出个大洞的靶子,心道:“见鬼!”贺倾杯放下弓,招呼站在远处捧了鱼洗手巾的婢子,一面洗手擦脸一面道:“吕雉帮汉高祖打下天下,戚夫人只凭年轻美貌就要夺走一切,也怪不得吕后心狠吧。”
  侍妾的真正罪名当然不是偷窃,至于原因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国公位高德重,夫人家世显赫,国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侍妾开罪夫人,做全洛阳的笑柄。小小侍妾自不量力,枉自送命。
  “不是这样。”抚悠想说——那侍妾真的有些不同。受辱挨打的人她见过,求饶的有之、诅咒的有之、惶惧的有之、哭嚎的有之,但惟独没有见过昨天那样……平静的,没有哭喊,不带怨愤、从容赴死,骄傲高贵得胜过在场所有的贵妇,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似乎映出她们来日的灭亡……
  “换了你,你能怎么办?”贺倾杯笑问。
  抚悠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小侍妾肃然起敬,她原想告诉阿舅,可见他认定那不过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妻妾争风,思忖着若说出自己的怪诞想法,大约要被取笑……
  “好了,”贺倾杯拍拍外甥的头顶,“你自己想吧,我还有事。”
  “阿舅又有事?”自从上元过后,贺倾杯难得在家。
  “不是大事,”贺倾杯扔了手巾在盆里,“我出资在伊阙修建的佛像,去看看。”
  “我也去!”
  *******
  抚悠随贺倾杯骑马出了别业,一路往南,折向西,过石桥,便是自北魏孝文帝时开凿的伊阙佛窟了。几百年间,换了几家圣人天子,伊阙上的“叮叮当当”声却从未间断。那些或是饱经离乱,或是生活艰辛的人们还是虔诚地祈祷着,将希望托寄来世,而富贵人家则为了纪念先祖和为自己、家人祈福而开凿石窟。时辰尚早,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还不太多,石匠们则早早披星戴月地开始了一天敲山凿石的劳作。或清脆悦耳、或沉闷浑浊的凿石声伴着伊河的水流如同一曲古老的歌,流向远方。
  二人下了马,由北向南看去。北面的石窟造型秀骨清像,越往南,就越像中原人了。大的石窟前通常还有多层的楼阁为佛像遮挡风雨。贺倾杯在一处小佛窟前停下,指着一个供养人的名字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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