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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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大孩子面前,放一个陶瓦脸盆,半盆水里游一群小蝌蚪,他用根细棍子边拨弄,边不停地喊:“嘿嘿!活的活的!活的咧!”陆疤子一时大受启发,忙不迭赶回去,找出平日收集着玩的洋火盒子,一头钻到茅厕里。不一会,陆疤子也拎一堆洋火盒子在四官殿人丛中边挤边喊:“哎嘿哎嘿!活的活的咧!哦嚯呵,买哦嚯呵!活的,活的哦嚯!”陆疤子一阵吆喝,一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哦嚯?么事哦嚯?还是活的?”
“先把钱,先把钱!把了钱再看!活的活的!活的哦嚯!”
买的人拿着盒子听,嗡嗡地响,盒子一打开,一只虫子往外一飞,开盒子的人下意识地“哦嚯”一声,待明白是飞了一只绿头苍蝇,不过自嘲地苦笑摇头而已。也是,两个铜板买个“哦嚯”,上当受骗只当开了个玩笑。而陆疤子,却很混了几天的茶饭钱。
现在陆疤子早已不干这种卖“哦嚯”的事了。走到无灯处,他回头看了看,赵吉夫还跟着,就又往江边走。陆疤子踏上一截竹跳板。竹跳板一颤一颤,嘎吱嘎吱响。他走上黑漆漆的趸船,回过头,想拉赵吉夫一把。赵吉夫轻轻一摆手,几步就上去了。陆疤子没有注意,赵吉夫的脚步轻捷得不像近四十岁的人。
张腊狗坐在昏暗的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很像这狭窄船舱黑暗的一部分。
一盏醉眼样的灯,朦胧的光里充斥着酒气、尿骚气。这酒气尿骚气像是有形的东西,把灯光搅得更昏朦。昏朦中,似还有几个憧憧人影。
“先生要的,可是那六条洞驳子芝麻船?”
看不清张腊狗的身形脸相,但声音很特别,尖细尖细的,挟杂着沙沙声。
“这人恶名在外,怎么长了个阉鸡喉咙?”
赵吉夫心里这样想,口里却这样答:“是的,是的。”他那一脸笑模样,在灯影下,不甚清晰,倒显得有些怪诞。
“这倒真是条吃菜的虫!”张腊狗看准了赵吉夫是个硬角色。
“您家们说个码子咧!”赵吉夫不想多坐,催张腊狗开价。
“对撇,不还价!”张腊狗要五五对开。
“依您家的!我胆子小,不敢多沾腥。”
赵吉夫一脸谨慎的笑,话里却藏有骨头,暗示要对方把活做干净,自己不想沾“火星”,惹麻烦。
“先丢点定钱,给弟兄们打酒喝?”赵吉夫把手伸向后腰,搂起长衫下摆,要去抠藏在内袋里头的银票。
“不必,不必。到如今,还冇得哪个敢跟我们做过绝本生意!后天,阴历十七,在阳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张腊狗说得很自信,话里头有一股杀气。
张腊狗不怕赵吉夫不给钱。他看得出来,赵吉夫是个干“坐庄”大买卖的。
“你狗日的是笑面虎,老子是尖嘴豺!你狠不如我残,老子吃肉不吐骨头连骨头渣子都吞!”
张腊狗从暗影里移出来,靠在舱壁上,抠出一根“红炮台”,陆疤子赶忙掏出一盒花花绿绿的洋火,往鞋底上“哧”地一擦,给张腊狗点燃。张腊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吸得比灯火还亮,那张没有棱角的圆圆脸,腮帮一鼓,又“呼”地一声喷出,灯笼内的烛火一摇一摇的。
看张腊狗的长像,会得到一种憨厚老实的印像,甚至觉得他像个伢秧子。
张腊狗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身架又长得单薄,快三十的人,看上去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但这绝对是一种错觉,或者说是一种表象。有不少人就因这种错觉而吃了大亏。
到赵吉夫离开为止,张腊狗除了没有杀过人以外,随便什么缺德事都干过。
开始,张腊狗还只是在四官殿的集市上,小偷小摸,顺手牵羊搞点东西,被人抓到了,看他清瘦老实模样,骂几句也就算了。久了,张腊狗就瞧不起集市上三瓜两枣的收益了。他从岸上活跃到船上。月黑风高,偷一条小木划子,看准白天哪条船上装的是什么货,什么桐油、棉花、药材,只要他看准了,总可以搞到一船不要本钱的货。开始,他是单干。水上活都是重活,需要结帮成伙。好在臭肉总有苍蝇叮,他周围很快就有了一帮苗家码头一带既穷且顽的伢们。不几年,张腊狗和他的“十兄弟”在四官殿、王家巷、苗家码头一带就有了名头。去年,几国洋人的洋船洋货被张腊狗一伙偷得头疼,一时无法,几经磋商决定收编张腊狗一伙人,暗地里请张腊狗做“包打听”。受洋人招安后,张腊狗一帮人更有恃无恐,“生意”越做越大,“生意”不好,洋人的洋船洋货照样不放过。
赵吉夫跟刘宗祥多在法租界走动,张腊狗的事他清楚得很。
刘宗祥瞧不起张腊狗,不惹也不交。
赵吉夫就多了一个心眼:天下万物,无物不可用,无物不有用。蝎子蜈蚣毒不毒?药铺说它是好东西。河豚毒不毒?人都拼死吃河豚!
赵吉夫摸黑朝往岸上走,心里乐孜孜的。这时侯,他脸上的笑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可惜,没有人看见。湿沙地上,赵吉夫的步子迈得很大,也听不见脚步声。如果是白天他这样走,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武功不薄。
“人活在世上,只有一张脸,肯定不行。”
赵吉夫踏上码头的灯火明亮处,又恢复了方步徐行温吞水的样子。
穆裕记商行的伙计总算在东华池找到了他的老板。二十四、五岁的穆勉之还没有妻室。他早就从郭家巷搬出来了,在牛皮巷置的那套房子,也多半是他族侄住着,反正商行对做“过手生意”也只是个摆设门面,自己成天三瓦两舍晃荡的多,落屋的时侯少。
他早已洗完澡,裹着条大单子,歪在矮榻上,眼虚闭着在养神。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穆勉之脚上揉捏。这汉子上身赤膊,肋条每根之间都凹成一条暗影,在水雾憧憧的灯光下,衬得肋条像立体感很强的弯竹片。
“你在老子脚上挖鸡眼?”穆勉之眼未睁,鼻音很重。“冇挖,冇挖。您家的脚冇得鸡眼,光溜溜的,随么事都冇得。”瘦肋条慎慎地答。
“哼,莫瞎搞。搞些花板眼害老子!脚是老子的本钱!”
“哪里敢哪,您家!花板眼哪是我们这种人搞的咧!”
修脚的行当,也是江湖道,行话叫他们为“撇年子”。这撇年子里有本事的,专门串街走巷,腰里掖把刀包子,手持竹板,不停“梆梆梆!”地敲。遇有修脚的人,听见这声响,就开门把他叫进去。进得门来,如果他看到这家人布置阔绰,是个“点”,就要想心思“挖点”了。他看着人家的脚,不是说有鸡眼,就是说有暗疾。这种撇年子一般都熟悉脚部的各种穴道。好好的脚,他往那里一按,你疼了,他就说,你看你看,这里有毛病了吧!你要接了茬,他能说出脚漏、脚气、脚痔一大堆毛病。他还有一样本事,就是拣那皮厚之处,三两刀,没有鸡眼,也能做出鸡眼来,还让你不能断根,总要找他们。
这瘦肋条修脚汉子,属于撇年子中“庄坐”的一类,也有剃头修脚手艺人所应有的本事,懂穴位有点武功底子,会搞点小推拿之类。但由于是本地人,有名有姓有住处有根有底,不敢戳漏子。除修脚外,他主要以剃头为主。这种不“做点”的撇年子叫作“平活”,只是晚上赶个场子,赚几个额外的小钱。
澡堂的二掌柜见侍候得穆勉之舒服了,不失时机地给他的茶壶中续上水,又送上一碟卤猪耳朵,一碟油拌牛肚丝,一壶香喷喷的汉汾酒。
“算了,算了。叫个搓背的来。”见没有动静,穆勉之睁开眼睛,二掌柜的还站着没有走。“咿?哦,公的,公的。”穆勉之一摆手,拈起一片颤颤的猪耳朵,丢进口里,“嗯,好东西!”
按穆勉之的吩咐,澡堂二掌柜到附近婊子行,叫了个“相公”来。
相公果然生得眉清目秀,灯光下,面如敷粉,唇若涂朱。穆勉之叫他先喝酒吃肉。
“老板嘞,某是不会喝酒的呀!”相公居然娇滴滴,下江口音,一笑,一口雪白的牙。
“嗯?长得比老子还白些!”不抽烟,不吸鸦片,是穆勉之少有的优点之一。“那,你喝点么事呢?”
“喝茶。”相公朝茶壶噜噜努嘴,竟一脸娇羞。
“喝茶,哦,喝茶,老子有一壶好酽茶,你先喝几口,好不好?”
穆裕记商行伙计进来的时侯,相公正伏在穆勉之裆里舔个不休,穆勉之虚眯了眼,半张着嘴巴,舒服得直哼哼。
穆裕记的伙计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一阵恶心直涌,又不敢吐,强行压下,压得一个倒嗝翻上来,“咯”地一声,很响。
那相公抬起脸,脸色涩涩的,去端茶壶。正值得意处,却突然无了动静,穆勉之睁开眼,瞪起布满红丝的眼珠子,就要发作……
“你!早不来,晚不来,这早晚跑来搞么事唦?未必你也想啃老子的……”
“老老老板,河河里失失失火了!”
伙计知道冲撞了老板的好事,吓得说话都不顺畅了。
“河里失火跟老子鸡巴相干?咿?你个狗日的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失了火唦?”穆勉之虽然没有完全醒过来神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河里失火,芝麻……”
“么事呵?芝麻船失火了?”穆勉之腾地跳起来,朝伙计吼,好像是烧了他的屁股。“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还像个驴子鸡巴样的杵在这里搞么事唦?快走唦!”穆勉之一车身,见相公还歪在旁边,心头无名火起,踢他一脚,在伙计前头蹿出去了。
刚跑了几步,穆勉之就刹住了脚。
秋高气爽,烈火干柴,何况是芝麻!还不早就油吱吱地烧得精光?去看么事呢?去看一堆灰?去站在那里像个苕让别人笑?
“去,去!去把宝庆码头今天管事的找来!等一下,找到牛皮巷我家里去。行里掌柜也请来。”
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刘宗祥那狗日的刚验完货,钱还没有到手,就失了火!真是巧巧的姆妈生巧巧,巧到一堆来了咧!
穆勉之在心里恨恨地骂。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十七,月亮虽然还是那么亮,毕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