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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从此不省心-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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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那次比赛大获全胜,上场的时候,她把长长的头发放下,鬓角两缕盘在头后。轮到她起身站立时,她听到赛场外小小的喧哗“哇,他们的三辩好漂亮。”她在心里沾沾自喜。那阵子她的精力出奇的充沛,辩论、减肥、不知疲倦的啃课本,临考试前打着手电在被子里复习。宿舍里的姐妹们叫她“铁人”,说她已经修炼到了不吃不喝不睡的境界。辩论结束后不久是期中考试,线性代数她得了满分,高等数学班上一半的同学挂了科,而她拿了“优”,五个拿“优”的学生中唯一一个女生。班主任在公布成绩时对班里其中一位参加辩论的同学说“不要拿参加比赛当考不好的借口,你看看郑惟汐。”
  但她的身体开始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减肥效果出乎意外的理想,几个月掉了将近20斤,腰瘦的不赢一把,绝对可以去面见好细腰的楚王。而最明显的异常,例假周期突然缩短了不少,一个月几次?她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一轮刚刚呼啸而去,下一波又浩浩荡荡卷土杀来。
  寒假很快逼近,临近放假的一天晚上,她仰面躺在上铺,有人在过道里喊 “郑惟汐,你晾的衣服被风刮下去了。”她答应了一声,用上臂撑起腰准备下床,但在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下面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了一下。那个晚上,她下楼把衣服拣了回来,后半夜一直躺着床上,用手轻轻触摸脖子偏左侧那个奇怪的凸起,不大似乎也不明显,按上去还有些弹性。她有点害怕,但仍然不忘发挥阿Q精神安慰自己,不过是错觉,睡一觉就好了。
  天亮的时候,她听见舍友们起床的声音,牙刷触碰在瓷杯里的沙沙声,脸盆放回铁架的哐当声,下铺的小毛问她“郑惟汐,你不去上课吗?”
  “我有些不舒服。”她回答。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飘越远,她知道大家都去上课了。冬天柔和的阳光从宿舍房间的窗户外透进来,窗户上波浪线的防护栏将阳光倒影分割成不同的形状投在地上。她从床上溜下来,站在靠门口处的落地镜子前端详自己。
  清瘦、苗条,面色红润,脖子上那个令人生疑的凸起也不是很明显,似有似无。
  没什么事,她给自己下了结论。
  那年1月份的时候,她拿着几乎全优的成绩单高高兴兴回家报喜。假期过的相当悠闲,拜会了几个高中同学,窝在家里读小说,要返校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她老妈突然问我“你脖子怎么回事?”
  “没事。”郑惟汐不想回应她。
  她老爸这时凑了过来,“让我看一下。”摸了摸她的脖子“没什么事。”和她一样喜欢自欺欺人。
  “快开学了,明天去医院看一下。”她老妈下了命令。
  第二天上午,郑惟汐老爸极不情愿的陪她去了医院。
  内分泌科的大夫上半年刚刚看过她老妈的甲状腺疾病,“你姑娘?真漂亮。”大夫给她爸打招呼,然后仔仔细细的观察她。
  “吞咽口水。”大夫把手放在她脖子上。
  郑惟汐听见大夫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像是桥本氏病,先做个穿刺。”
  做穿刺用的针头长的可怕,在她脖子上直直扎下来的时候,她紧张的忘了去感受疼还是不疼。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大夫指着高的吓人的几个指标对她说“可以确诊了,桥本式甲状腺炎。”
  开学前,郑惟汐带了一堆的药返校,其中一瓶是甲状腺素片,她记得开药的时候大夫对说过“初期虽然表现出了甲亢的症状,还是需要服用,每天半片。有助于炎症消退。”她那时不太清楚桥本式甲状腺炎是怎么回事,在她看来,应该和腿磕破发炎,手划伤发炎,感冒了扁桃体发炎没什么区别,吃一阵消炎药总归会过去。
  又一个半年过去,她复查的结果不错,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脖子上的硬块也已不见踪影。那天一家人都在,她挺高兴的问大夫“是不是可以停药了?”
  过后想来,郑惟汐不敢肯定大夫的治疗方案,但绝对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记得大夫当时听到问话后稍微僵了一下,然后斟酌着带着一丝惋惜,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们“这个病需要终身服药。”
  如果加上高考后莫名其妙被调剂到了一所名字特别的南方学校的话,那算得上是郑惟汐人生中听到的第二声晴天霹雳。她看见自己爸妈的脸一下变绿了。
  但她老妈是一个勇于折腾、从不轻易投降的人,从这家医院一出来,她老妈又把她拖进了隔壁的中医院。
  再次开学的时候,她的行李更鼓了,一堆的水煎汤药,封装在统一标准的塑料袋里。四五盒的蜜丸,黑乎乎散发着蜂蜜味,但加工工艺不行,每一颗咬在嘴里,舌头总能碰到粗糙的、颗粒状的中药残渣。
  南方天气热,她到校后的当天下午马不停蹄拎着大大一堆汤药跑去找班主任。
  “我水土不服,医生开了药给我调理,能寄放在您家冰箱里吗?”她撒谎撒的挺溜。
  班主任那会儿刚读博士,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行。”班主任答应了,想了想又补充“中午我们家有人,你要拿药可以中午过来。”
  那堆药郑惟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吃完,每天中午跑去拿两袋,每次基本上都是班主任的夫人在家。
  汤药过后,郑惟汐开始吃蜜丸。她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每天早晨起床要比别人早一点,然后飞快的从抽屉里摸出两个黑乎乎的药丸塞在嘴里,捂着嘴拼命嚼,就跟吞鸦片一样。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仍然和身边所有的女孩一样,是健康的、充沛的、朝气蓬勃的大三女生。
  西医开的红色药片,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在服用,终于有一天,那瓶药被她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有心或是无意,她把药停了。
  缓慢的变化随后而来,比如说,曾经一眼能记住的公式不知为什么需要反复的去强化记忆,而且入秋以后,手脚总是凉凉的。
  “郑惟汐,你为什么穿这么多?”有人问她。
  “你不觉得冷吗?她反问道。
  最捉摸不定的是情绪的变化,敏感、易怒、惆怅,黛玉式的莫名忧伤总在不经意间就席卷而来。
  再一次放寒假,化验指标变得不正常了,T3。T4降了很多,甲低的症状开始出现。西医院的大夫很生气“甲状腺素片不能停。这就像补充维生素一样,明白吗?停药会带来不可逆的影响。特别是在心血管方面。”
  中医也改口了“那个药你还得用,这是辅助治疗的手段。”
  郑惟汐老妈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我们去针灸试试。”
  他们找到的是中医院最有名的针灸大夫,姓仲,号很难挂。大夫身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诊疗室几面墙都挂着锦旗。无论仲大夫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群韩国医学院来交流实习的学生,用顶礼膜拜的眼神看着她问诊,开方,取针,然后嗖的一声扎到穴位上。每针扎下去,都会听到患者配合的话外音“哇,好酸。”
  走廊里坐着各个年龄段不同病症的人,有中风后面瘫或偏瘫的大爷大妈,有走路不利落的小朋友,顶着一脑袋的针,小朋友的妈妈在一旁叹气“孩子出生的时候宫内窘迫,运动神经受影响了。”
  仲大夫听完郑惟汐的病况后,思考了两秒,随后飞快的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抬起头坦诚的向她们母女交底“我没有根治的把握,但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改善症状。”
  第一天,仲大夫扎的针全在背上,肾俞穴之类。第二天去,大夫改进了方案,向她脖子开扎了 。郑惟汐身边围满了韩国人,一个个嘴巴长的大大的,眼神各种各样,钦佩的、好奇的、怀疑的,还有纯粹看热闹的。
  成为医学界具有开拓性的实验对象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 。郑惟汐也瞪着眼睛看他们。用眼神说“有本事你躺下来来试试?”
  没几分钟,她脖子上扎满了针,她不太敢喘粗气,也不太敢做大幅度的吞咽。因为有几个针头紧挨她的下巴,随着呼吸起伏,一跳一跳触到她的皮肤,很凉。
  郑惟汐记得聊斋里有一篇故事,题目叫《邵九娘》,里面一个悍妇金氏某天生了心疼的怪病,唯有用针灸的办法,针到病缓,但仍不时犯病,一天晚上,金氏做梦梦见自己到了神庙,庙里的鬼神告诉她,你作恶多端,扎针是对你略施惩罚,现在你只扎了零头,就想大病根除?梦醒后的金氏痛改前非,老老实实扎足了应受的针数,从此恢复健康。
  郑惟汐觉得自己大概也要痛改前非,改什么呢?土木系有个不认识的男生通过班上的同学找她借书,她带着书下楼的时候看见男生在楼下捧了一束花,一堆人停下脚步在旁边看,这场面她没见过,又想缩短众目睽睽下的曝光时间,脑袋一昏抓过花一转身跑回了宿舍。男生大受鼓舞,听说她爱啃鸡爪,托人带了满满一包送来,全宿舍的姐妹喀嚓喀嚓啃了一晚上的卤鸡爪,鸡爪啃完的第二天,郑惟汐对男生说NO。鸡爪的钱,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还给他。
  上公共选修课,不同院系的学生混在一起,有人用铅笔捅她的后背,“后面的人给你的”。是一个心形的纸条,一个圆脸男生隔着几排人冲她笑,她把纸条一下撕掉了,费尽心思折好又劳烦众人送来,她至少应该打开看一下,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拒绝的太没风度了。
  上课路上,一个瘦高个拦住她,“写给你的信收到没有?”,她好像是收到过一封信,内容太过旖旎,也不清楚是谁,看了两眼就扔到了垃圾桶里。“你让开一下好不好,我要去上课。”她把别人的情感当泥土一样践踏,是应该要受惩罚。
  但这个惩罚有点没完没了,她一直扎到本科毕业后好几年。春去秋来,寒过暑往,一放假她就跑来乖乖扎针,风雨无阻,韩国人已经学成回国了,面瘫、偏瘫的大爷大妈治好回家了,走路不流畅的小朋友基本上像正常人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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