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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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吧。”旭琉转身负手而行,王芷嫣原本是紧随其后的,但抬眉看了钱明珠一眼后,乖乖向后退了几步,不敢走在她前。
众人各怀心事却又默默无声地走到大门口,白玉石台阶下,两辆马车等候多时,除了车帘一是红一是绿的外,其他都一模一样。钱明珠上了红帘马车,王芷嫣上了绿帘马车,接下去,就看太子坐哪辆。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双颊一下子辣了起来,虽然随行的太监宫女侍卫们都低眉敛目好是肃静,但每个人心里都有双眼睛,在偷偷打量存在于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被人探究被人揣测被人谈论的尴尬处境让她羞红了脸,眸中隐隐浮现出怒意。
旭琉走了几步,一个青衣小书童牵着匹马走到他面前,声音朗朗的,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殿下,您的马。”
脸上的红潮随着这句话豁然散去,双手无力松开,手心里竟全是汗。紧张成这样,然而担心的事毕竟还是没有发生——旭琉哪辆车都不坐,他选择了骑马。
伸手放下帘子,眼角余光看见他在马上转头朝这边回望,一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如果这是一场极尽奢侈的角力游戏,于此刻她已开始呈现出了败迹。
都怪那枝该死的梅花……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父皇母后金安。”
御花园的蓝璃亭内,皇帝皇后还有另一位红衣妇人正在赏雪景,远远便听见皇帝哈哈大笑,显得心情极好,见到他们时也是满脸含笑,“啊,你们来了。来人,赐座。”
红衣妇人的目光在钱王二人脸上转了一转,惊叹道:“早闻太子娶了两个才貌双全的妃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天仙般的人儿,令人犹怜!”说着伸手一边一个将两人拉至身前,细细打量。
自嫁入东宫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毫无忌讳地把她和王芷嫣相提并论,钱明珠看着眼前这个芳华已逝却徐娘半老的妇人,不禁觉得有趣。
红衣妇人忽然面向王芷嫣,道:“你父亲可好?”
王芷嫣一怔,有点摸不透此人的身份,当下恭恭敬敬地答道:“家父很好,谢谢挂念。”
红衣妇人叹了口气道:“唉,想当年我千方百计想嫁给你父亲,可他愣是没瞧上我,我一气之下就嫁到番邦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样子变了没变,变了多少……”
王芷嫣惊道:“原来你就是永乐公主!”
红衣妇人一听乐了,“你知道我?是不是你父亲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王芷嫣露齿而笑,甜甜道:“家父常有提起呢,说公主是天下第一奇女子,不但美艳动人,而且深明大义,有魄力有胆识!”
永乐公主眉开眼笑,本来握着钱明珠的那只手也转而去拉王芷嫣,“呀,没想到他对我评价竟是这么高,当年他可不是这样,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皇帝皇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来。说起这位永乐公主,二十年前大大的有名,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喻为皇族明珠。据说她当年看上了还只是个小小参将的王明德,哭着闹着要嫁给他,但王明德当时已有妻子,不肯休妻再娶。人人只道他如此拒绝公主,必定大祸临头,未料先帝反而欣赏他的刚直,不但没有降罪于他,反而升了他的官。正好有临国派使者前来求亲,永乐公主一气之下自我放逐,风风火火地嫁了。一去二十年,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永乐公主拉着王芷嫣问东问西,看样子是非常喜欢这个旧时心上人的女儿,钱明珠被冷落在一旁,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时间一长,连皇帝皇后也开始发觉这样有点不妥,正想说什么时,但见钱明珠忽然呻吟了一声,身子开始摇晃。
“你怎么了?”旭琉离她最近,伸手扶住她。
“我没事……”说是这样说,但声音颤抖脸色发白,任谁都看的出她不舒服。
永乐公主这才想到太子正妃也在场,“啊”的叫了一声,连忙道:“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瞧我一时兴起,让你在这旁边站了那么久。来人啊,送太子妃暂到郁兰殿休息,再请太医看看碍不碍事……”
装病真是个妙到不能再妙的计策。
躺在柔软的锦榻上,闭着眼睛假寐的钱明珠翻了个身,面孔朝里,忍不住偷偷一笑。
真好,不用再跟个透明人一样杵在那听人叙旧了。就当她装模作样又耍手段好了,这宛大的宫里,每个稍有头脸点的妃子都有后台,都有背景,都与皇家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她没有。
钱家白手致富,辛苦三代才创下今天这样辉煌的基业,然而商就是商,出身卑贱,为文人学士所鄙视。钱能通神,却换不来高贵血统,不知道当初奶奶决定让她嫁入东宫时有没有想到孙女会被这个问题困扰,频频遇到这样的尴尬局面。
没有人保护她,只有她自己。
一念至此,笑意便淡去了。她又翻了个身,微微蹙眉。脑子里很乱,烦躁令她不安,整个人像浸泡在温温的水里,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精神,自然也更没有快乐可言。
钱明珠睁开了眼睛,床顶上的帐幔是秀气的浅蓝色,绣着三蓝宝相花,让她想起小妹宝儿的闺房,她房间里就铺着三蓝宝相花地毯,两人经常坐在上面嬉玩,现在回想起来,那少女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可以永远不嫁人,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不用嫁给太子,该有多好?
姐妹三人里,奶奶老说她是最沉稳的那一个,但谁又能知道,在她心里藏着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很顽皮,总诱惑她偏离轨道,忍不住就去做些叛逆不羁的事情。
钱明珠幽幽地叹了口气,掀被准备起身。
“啊!”掀开一半的被子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而且包裹得更紧,钱明珠下意识地往床角缩了一缩,颤声道:“你……你……”
离床三尺的椅子上,旭琉正静静地坐着。见鬼,刚太医走时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走了的吗?他是怎么进来的?还这般无声无息。那自己刚才那番长吁短叹岂非被他一一看到了?
脸上很烫,因着某种被人看到真实面目而产生的心虚。钱明珠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她应该神情自若地笑笑,说些诸如多谢殿下来看望臣妾臣妾觉得好些了的场面话,然而在那双黝黑眼睛的凝视下,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完全丧失了平时的镇定和慧黠。
怎么办?他站起来了……他走过来了……他在床边坐下了……他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像被他的手烫到一样,钱明珠又往后缩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生病?”
“呃?”
旭琉的表情很认真,也很严肃,他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伪装马上就要被戳破。
“你在出嫁前没有这样体弱,但你到东宫后却一直生病。”
他开始怀疑了……钱明珠垂下眼睛,心跳得很快。但旭琉接下去的动作大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捂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温暖传给她。
钱明珠忍不住抬眸,看到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怜惜之色。
“你的手很冷。”
因为她在紧张心虚。
“太医告诉我,你得的是心病。”
啊?这个……
“他说因为你不快乐,你很压抑,所以身体很虚弱。”
钱明珠的睫毛颤了几下,像被说中了心事一样,鼻子有些发酸。她的病是装的,然而使她装病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想面对,她想逃避那些令她难过的情绪,她认为那样就安全了,但为什么还会一步步地陷进去?
旭琉忽然轻轻一带,将她搂入怀中,感觉怀里的人反应与昨天晚上一样,身体僵硬,即不拒绝,也不迎合。
“你在怕我?”
钱明珠摇了摇头,声音低低:“不,不是怕。”
“那是什么?”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妻子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如她在选妃时所说的仅仅因为太子妃的头衔璀璨尊贵,所以她执著地要嫁给他,还是为了家门所以顺应长辈的安排嫁给他?亦或是其他理由?
“我不知道……殿下,我以为……”
“以为什么?”
钱明珠咬着唇,措辞艰难:“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
旭琉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啊,我也曾经这样以为。”
“那么,什么原因使它改变?”
这会轮到他迷茫。是啊,从什么时候起,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变得不讨厌她不排斥她甚至不想冷落她?
因为她倾国的绝色?或许攀凳剪枝那一刹那的惊艳迷眩过他的眼睛,然而美色并不能令他臣服。
因为她过人的智慧?或许在得知太行山之计是受了她的指点才能一举获胜时心里是有那么点震撼赞赏,但他一直就在提防她的心机,发觉这个女人比想象的更聪明,应该只会更警惕才是。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人?为什么会忍不住送梅花给她?又为什么在见她又病发时会说不出的心痛?
旭琉发现自己开始说不清楚,然而就是知道,某种感情来了,真实而且鲜活地存在于他的心中,并在逐步地萌芽和开花。
敲门声突然响起,惊散一室的茫然旖旎,“太子殿下!”
“什么事?”
“皇上请太子殿下速到锦阳宫一趟,刚才轻骑送来了八百里快报。”
旭琉垂下头看着钱明珠,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站起来。
“殿下……”门外人见没回声,又催了一遍。
“你好好休息。”想说些其他的,但终归没有说出口,旭琉转身快步离去,房门被轻轻合上。
钱明珠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最后用被子捂住了脸,身子无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早止的梦境在脑海里隐隐浮现,那个声音告诉她说,“记住,别让湖水湿了你的鞋。”可是,有人往湖里投了一颗石子进去,湖水漫上来,不只她的鞋子,连整个人都几乎淹没。
那个投石子的人,就是旭琉。
照在窗棂上的阳光越来越正,午时到了,房内静悄悄。
钱明珠终于起身下床,一旁的梳妆镜里映出她的脸,好生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