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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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紧闭着双眼,又黄又瘦,衣服破烂不堪,全身上下布料没有一块儿是完整的,且脏兮兮的,分不清到底是油渍还是泥渍。
看起来竟比那城外的小乞丐儿还要可怜上三分。
“这孩子无亲无故,身世坎坷,心地十分纯善,希望贵庄予以收留抚养。”
男子扬起手,那孩子飘飘然飞了起来,慢慢的落在马车上,小心翼翼,仿佛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张满和李二定在那里,喉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男人将一个不知死活的孩子塞给他们。
男子又开始分裂成碎片,漫天飞舞的碎片,收进白色的圆形虚空中,好似时光倒转,怎么出现的,便怎么消失了。
“让李庄主收她做义女,你们一定要好生照顾她。”那声音徐徐消散在风中,如同嘱咐,但更像是没说完的威胁。
光点消失的刹那,二人的禁制突然解除了,双双跌倒在地。
张满一身衣物从里到外均被汗水湿了个透彻,费了九牛之力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摇摇头,用力的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感到疼痛后,这才抬眼望向四周。
嗯,云都城南,路过麒麟山的官道,没有错。
转头看向身边,赶车的李二还兀自愣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也看的分明了?”他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的很蠢的话。
李二用力的点了点头,才慢慢清醒过来。张满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两人都顾不得身上的衣物沾满的灰尘,齐齐回头看向马车。
确实有个孩子躺在马车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不是做梦,原来都是真的。
两人花了半晌功夫才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战战兢兢的前去查看孩子的情况。摸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鼻吸平稳,皮肤温暖,竟然是睡着了。
“现下怎么办?”李二有些不知所措。
“先带回去给老爷看看再说吧。”张满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一颗惊惧未平的心倾刻间软成了棉花。
“好,听管家的。”李二扬鞭启程,那马儿居然又恢复了正常,四蹄翻飞,跑的欢快。
马车载着她顺利的回了烟雨山庄,来到了她再世为人的地方。
***
她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更醒了一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饿,饿到天荒地老,饿到海枯石烂,饿到印象中只剩下唯一一个饿字。
最后那刻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就如现在这般。
她只能仰面躺着,不甘心的瞪着大大的眼睛,瞅着穹顶上的蓝天。那日的天空很干净,一片净蓝,连丝云彩都看不见,就像她家中一样,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她还记得村子里好多人都死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起初还能听到四处呼天抢地搥胸跌脚的痛哭之声,后来就变成了偶尔小声的抽泣,再到后来,人的表情都似乎成了麻木。
尸体太多,乡邻埋不过来,就包个破芦席草草码在路边,像码货物似的,越堆越高,越堆越多。活着的人渐渐少了,没死的人都离开了,鹤怨猿啼,连风的呼号都夹杂着凄惋的倾诉。
她能找到的食物,全都吃完了,那些力所能及处,所有能啃的东西她也都啃过了,即便是那些不能啃的东西,她也毫不嫌弃的尝试了,比如河边的稀泥,井边的死鼠,还有母亲身下的草席。
母亲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动过了,也是死了吧!
一场瘟疫如风一般卷过这个曾经平和的小村落,母亲和村里其他那些再也动不了的人一样,病死了。而她,年仅八岁,却意外的获得老天眷顾,奇迹般的,活到了最后。
她与众不同,她不走寻常路,她没有得瘟疫。
她是饿死的。
可她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熏过香的床帐,丝罗做成的衾枕——自己小小的身体窝在桂馥兰香的绵软中,是从未有过的舒适。
“原来真的可以!谢谢你!”她眨眨眼睛,忽然雀跃,又忽然委顿。
高兴是因为他说的一切都应验,委顿,还是因为饿……
☆、烟雨山庄(二)
什么东西那么香?她侧过头去,床榻旁坐着一个和蔼的老头子,眼睛里仿佛带着泪,只是仿佛,因为她完全没有看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老头儿手中的瓦罐吸引住了。
满满一罐白米煮成的粥!
是粥!她几乎都不记得粥是什么味道了!
她对着那个兀自伤心的老头儿,不客气的伸出了瘦骨伶叮的胳膊。
那老头儿很是友好的将罐子递了过来,还细细吩咐:“当心烫嘴。”
可是她显然没有听进去啊!急急的将一碗滚烫的粥径直倒进了嘴里,宁愿烫的嗤牙咧嘴,也不愿去等待凉下来的一时半刻。
那老头儿忽垂下泪来,轻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管我叫小妹……”她一说话,结果嘴里未能吞咽下去的食物流了出来,只得急急的用手捂了,再也不敢多吱一个字,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那嘴里的食物便会撒了丫子跑掉。
“小妹……”老头子看她蜡黄的小脸,难过的摇摇头,对边上站着的那人说:“这孩子,以后便是我亲生闺女了。”
他的音调,近似哽咽。
小妹吃到肚皮滚圆,可能又是因为累极,斜斜靠着睡着了。
那老头儿姓李,是这烟雨山庄的主人,而边上那人,自然是将小妹给捡回来的张管家了。李庄主给她掖好被子,冲张满摇摇手,轻声道:“让她睡会吧,这孩子以后在这里住下,还需要添置很多东西,日后要多加麻烦你了。”
张满一直觉着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再好的情意,再坏的习惯,都能在这股涛涛洪流中抹杀掉曾经的存在。
可是他们家后来出现的这位小主子,是彻底证明了他这个观念的可笑之极。
白驹过隙,五年匆匆而逝。当年的骨瘦嶙峋的黄口小儿如今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小姑娘。明眸皓齿、风骨玉肌,虽未到及笄之年,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被老爷视为掌上明珠,把那性子惯得,着实让人有些个崩溃。
张满大摇其头,长的再出尘又如何,乡野孩子始终是乡野孩子。如要找他们家的小姐,不会在书房,亦不在闺阁,要往上看,或者往下看。
往上看,也许她在某个树枝上,把一窝子鸟蛋揣在怀里,被护蛋的母鸟琢的发鬓全乱,结果弄到满头的碎毛。身上那样名贵的裙罗被树枝勾的大洞串小洞,她也是满脸不在乎的。
也许她在某个屋顶,将先生教她写字的书本掩了头面,撑上一个大字型,直直躺上红艳的瓦顶,将她那婀娜的身姿暴晒在光天白日之下,丝毫不管下人的指指点点。
对她来说,书本纸张的唯一的用处,不过是用来替她挡了那午后刺眼的阳光。
再往下看,说不定她在某个溪流或深谭中,化身成鱼,游来游去。这野丫头全身上下最过人的地方,只怕除了贪吃,便是这成人也比不过的水性。
一但是下了水,就像水中精灵一般,身形极是矫捷灵动。心情好时呢,和那鱼儿追逐嬉戏,和谐共舞一番,要是心情更好时呢,这鱼儿可就遭了灭顶之灾。轻松就能抓住一尾,架起火堆一烤,这片刻前还跟她水下共舞,怀着能和人做朋友美丽梦想的小鱼就成了她的果腹之食。
对此般模样的大小姐,张满只能摇头,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教,样样不会。
他曾无比严肃的问她,你如此好运的大难不死,又得老爷疼爱,为何不懂珍惜生活,整日里胡混?
她答曰,正因为是珍惜明白,难得再世为人,定不能负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不能让那些虚浮的东西蒙了眼睛,一定要加倍努力的让自己快乐,做自己真正愿做事情,不辜负往复红尘走一遭。
说那话时,她眼睛闪闪发亮如夏日夜空中的繁星,面上的表情,竟比他还认真上三分。
他堪堪不甚懂她言语中的再世为人是什么意思,没人会懂。
只有她自己明白。
是的,没有来世了,等我百年之后,便可以再见一袭白衣的他,再见他那温和迷离的眼神。
在此之前,爱做什么,不做什么,十分清醒,没有一丝糊涂。
如果不是她另一项逆天技能苏醒了,只怕她这辈子就这么胡混过去了。
***
阳春三月,几场雨下完之后,天空蓝至透亮,难得的风顺云舒的好天气。
我们这位大小姐在院子里放纸鹞,可是扎纸鹞的水平,真是十分的欠缺……
前些时,小六子因为和她一起爬树闯了祸,被张叔责罚关在了屋里,她是大小姐,自然这个管家也是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关了她的小跟班出出气。
所以眼下没了高人给她扎纸鹞,便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人家用翠竹劈片,火烧定型做为鹞骨,我们这位大小姐,爬树树梢折了几根细枝,到厨房弄了点儿粘米饭,便算是准备好了,挽了袖儿正待开工。
用什么纸好呢,白纸太素了,扎出来的东西没半分好看,可是要自己动手画,实在是……太为难她这位大小姐了。
哈,有了。她眨了眨眼睛,卷起一阵风朝书阁跑去。
烟雨山庄的李庄主,博览群书,书阁里收藏甚广,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礼乐,地质见闻,端的是琳琅满目的才学,可惜养了这么一位大小姐,唯一兴趣怕只是那寥寥几本带图的话本了。
她这次的目标便是父亲收藏的无名绘本,既是无名,自然也是没甚要紧的吧。
那绘本她曾翻过一次,里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老虎,威风凛凛,神韵上佳,好似随时能够跃然而出,啊呜一口将人扑到。嗯,如果用这个来扎纸鹞,那纸鹞定然也是神骏非凡,栩栩如生!她为这个点子而得意洋洋。
等到张满发现时,这位小妹小姐已经将那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