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似故人来-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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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南的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心都麻的有些没知觉,豺羽吩咐司机开车,赵石南一路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她在他那里,想来是安全的。
豺羽看着赵石南憔悴的身形,瘦如斧削的脸庞,心里也不是滋味。别说少爷,这事就是轮到自己头上,也够憋屈。叫个什么事?如今的政局也是千变万化。之前在北平,凌泉少爷是遭通缉的犯人,可秋冬的一场西安事变后,两党合作共制日寇,凌泉少爷反倒成了能在政府跟前说上话的人。而少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救走。这世道!
在南京周部长的官邸,杜衡昏昏沉沉的睡着。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漫天的丝绸如水,月色如水,而赵石南,就微笑着站在漫天遍地的丝绸那端,凝望着她。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心里急的像猫抓一样难受,几乎要哭了出来。
俩俩相望情不得,怕是人生痛苦的极致了吧。
赵凌泉坐在杜衡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眉头越蹙越紧,似乎极为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抽做了一团。他来晚了。以前由于身份的缘故,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关注着她,知道她安然无恙,也就罢了。西安事变后,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国统区的路上,却得到了她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出两党合作后江淮区政治部主任的位置,救出了她,和她不惜豁出命要救的“他”。
可还是来晚了。赵凌泉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窝在监牢的草堆里,已经不成了人形。她由于言论激进落的罪,属于政治犯,政府最烦的一类犯人,常常提审,审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让睡觉,纵然没有严刑拷打,长期的精神折磨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也是致命的,何况她身上还有旧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手把她从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抱了出来,她瘦瘦的身子,轻的像一片羽毛,似乎随时都会化羽而去。在周部长的官邸里,周部长专用的医生亲自出马紧急救治,才从阎王的手里夺回了杜衡的命,后期便是中医继续调养。却半个多月了,还是昏昏沉沉,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赵凌泉的心在丝丝疼痛,要是他能替她受这些罪,他不会犹豫。可他偏偏替不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这事情?可自己又一直在京津地区负责着统战要务,从东三省沦陷后,这一任务就变得格外迫在眉睫。直到如今两党能统一对日也算不辱使命。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在了这个乱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世道。他的奔波忙碌,不能时时关注着她。如果有来生就好了,能生在一个安宁祥和的世道,他一定抛下这些沉重的东西,只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陪着她,守着她。
赵凌泉痴痴的看着杜衡,看着她时而紧蹙时而微舒的眉头,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却无意触到了她冰冷的小手,赵凌泉心里一动,竟然像许久冻结的冰面,咔嚓一声裂开,窜出了流动的活水。他犹豫了半晌,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只如若无骨的柔荑,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他守了这半生,却从没得这么近的触碰过她。一时竟也有些面红耳赤。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够光明磊落?可他实在不舍的放手,就那么捧着杜衡的手,像捧了件世上最珍贵的瓷器一般,静静的呆坐着。过了许久,才终于像横下决心似的,把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落上了如火如炽的一吻。
除夕是一个宗族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时刻。而赵石南的归来,让这个日子变得更加庄重而坚定。一大早赵石南已经带着整个宗族里所有的男人,抬着准备好的祭品,浩浩荡荡的到了城南赵家的坟茔。赵家的先祖到如今,共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外有围墙,里面建了家庙,供奉了牌位以供祭拜。白墙蓝瓦,松柏森森,分外肃穆。
族里的老人,带头唱喏,族中的男人们,以赵石南为首,跟着进行叩拜的仪式。面对着族中先祖,赵石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成悦传世,不仅是家族之光,也是民族之光,可这一切,在这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代,都有些沉重。
祭祀到了上午结束,按照惯例分着祭品。赵石南远远的看到了缩在一角的赵成渊,自从被逐出赵家大院,赵成渊和赵凌泉的母亲,便在城南住了下来。一直倍受着白眼,每年宗族祭祀,更是按资排辈,赵成渊只得排到最后。
赵石南顿了一下,吩咐着分割祭品的人:“挑些好的,给成渊三老爷家里送去。”大家都是一愣,赵成渊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惊喜。赵石南没有再说话,走出了家庙。
东去春来,春节过后,杜衡的身体渐渐的回转过来,经过一番调理,虽然还虚弱些,也能下地走了。从服侍的下人嘴里,她明白了这里是国民政府周部长的官邸,自己是被凌泉救了,同样得救的还有赵石南。她才放下心来。但自从她醒来,也并没见到凌泉。她不由的问着:“白青先生呢?”
下人里有个伶俐的,回着杜衡:“白青先生有任务,已经离开了南京。临行前嘱咐姑娘就在这里好好住着,调养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杜衡因想着自己虽然身子虚,但也好歹能行能动,一直住在这位从未谋面的周部长这里,也不是回事,便对下人说着:“我如今身子也恢复了些。久居这里叨扰,也是不便。不如你们回禀一声,我过几日便回扬州去了。家中还有哥哥嫂子挂记。”
下人们对望了一眼,对杜衡笑道:“姑娘先住着,我们得空去回便是。”杜衡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到了阳春三月,春江水暖,桃红柳绿的季节,杜衡几次催促,下人们还是没给个话,杜衡的身子已经基本痊愈,不免心焦,终是动了气:“若是你们始终腾不出这个空,我自己去同周部长说说。”
下人们有些着慌,忙说着:“姑娘别动气。我们这就去回。”杜衡坐在椅子上,等了不到半个钟头,来了位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见到杜衡淡淡笑着伸出手:“我是周部长的秘书。姓郭。不知道您有什么需要的?”
杜衡压了压气,同郭先生握了下手说着:“周部长这些日子的照拂,杜衡感激不尽。但是叨扰时日已久,家人心焦,实在不能再住了。”
郭先生看了看杜衡,抬手吩咐下人都出去,坐在了杜衡对面的椅子上。
☆、焚锦
他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杜小姐,或者叫——”那人顿了一下说着:“马记者,想必您也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收监。您与白青先生交好,白青先生与周部长交好,自然大家都是朋友。”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时局您应该也知道,虽然两党合作了,但白青先生和周部长毕竟还是效力于不同的党派,白青先生又担负着重任,所以周部长,还是有必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您说是不是?”
郭先生的话说的很婉转,但杜衡还是听明白了。白青领着重任,周部长担心他有二心,拿着自己做人质呢。这想必也是周部长愿意施手救人的原因。这便是合作,没有信任,互相牵制的合作。
郭先生笑笑:“您看,外面千里莺啼,一片好风景。您就在这,好好的住着,等白青先生回来了,您自然可以和他一同回去。”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茫然失措的杜衡。
杜衡此刻才明白,自己这是被软禁了,要想平安离开,只有等赵凌泉回来。心,顿时像穿了孔的筛子,疼痛的看不到头。连自由都变得这么奢侈。
周部长的官邸,是六朝金陵的风水宝地,江南格局的园子布局的非常精巧,杜衡数着春日的飞花乱入,啼莺舞燕;夏日的帘雨纷纷,蝉鸣虫哀,却都数不尽心中的牵挂,囚禁的无奈。
而赵石南经受了这一遭,也不愿再大张旗鼓的生产成悦锦,只是继续做着普通锦缎的流通生意,而时局渐渐的离乱,北上再无可能,只能如豺羽之前的,奔着西南去了。却也再难解愁眉紧锁,他只知道杜衡在周家的官邸,连杜仲都没法进去探望。而周家的官邸,周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进去。
赵石南屡次来到南京想探问探问,都无功而返,各种传言都有,有人说那位杜家小姐是周部长朋友白青的夫人,二人一直住在这里;也有人说白青走了,只留周部长照顾夫人。赵石南听到“夫人”二字,只觉得锥心疼痛。那是他的夫人,一直都是!
一处相思,两处低愁。赵石南和杜衡隔着大院,却见不得面。缘分在乱世,是那么难以求全。
公历的七月七日,震惊全国的卢沟桥事变发生,平津危急,华北危急,26日,驻军血战平津,29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守。8月,日军攻上海,淞沪会战上海失守。12月,南京告急!
国民政府已经准备撤退。彼时国民政府已然又分成两派。主战的是一派,而以周部长汪精卫为首的一派却已然有了投日的趋势。整个局势都是大撤退前的混乱。郭秘书请示着周部长,要不要带上杜衡。周部长想了想道:“带上吧,要是日后能争取到白青的支持,那我们就更加如虎添翼。”
郭秘书犹豫着问道:“那个女人,能有那么大的分量吗?”
周部长勾唇笑着:“你说呢?我探过他的底,这么多年,他可不止豁出一次救过她。”郭秘书忙点头应是。
郭秘书连夜吩咐下去,务必要看好了杜衡。他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周部长亲自下令要带走的人,都是事关紧要的人物。是必须要看管好的。却是吩咐下去不到十分钟,那人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跑来禀告着:“郭秘书,那个女人,跑啦。”
“什么!”郭秘书瞪大了眼睛,周部长的官邸戒备森严是出了名的,“她是怎么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