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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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韦小宝对她既
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说八道。不一日到了北京,韦小宝去找
了一家大客店,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客店掌柜虽觉尼姑
住店有些突兀,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自是殷勤接待。白
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从来不问。
用过午膳后,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韦小宝道:
“去煤山吗?那是崇祯皇上归天的地方,咱们得去磕几个头。”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片刻即到。来到山上,韦小宝指
着一株大树,说道:“崇祯皇上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
白衣尼伸手抚树,手臂不住颤动,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
来,忽然放声大哭,伏倒在地。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寻思:“难道她认得崇祯皇帝?”心
念一动:“莫非她就跟陶姑姑一样,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
说不定还是崇祯皇帝的妃子。不,年纪可不对了,她好像比
老婊子还年轻,不会是崇祯的妃子。”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
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跪倒在地,向那
树拜了几拜。
白衣尼哀哭良久,站起身来,抱住了树干,突然全身颤
抖,昏晕了过去,身子慢慢软垂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急
忙扶住,叫道:“师太,师太,快醒来。”
过了好一会,白衣尼悠悠醒转,定了定神,说道:“咱们
去皇宫瞧瞧。”韦小宝道:“好,咱们先回客店。我去弄套太
监的衣衫来,师太换上了,我带你入宫。”白衣尼怒道:“我
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韦小宝道:“是,是。那么……那
么……有了,师太扮作个喇嘛,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
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这样冲进宫去,谁能阻挡?”韦
小宝道:“是,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只不过……这不免
要大开杀戒。师太只顾杀人,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他可
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
白衣尼点点头:“那也说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
你在客店里等着我,以免遭遇危险。”韦小宝道:‘不,不,我
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皇宫里我可熟得到
了家,地方熟,人也熟。你想瞧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
白衣尼不语,呆呆出神。
到得二更天时,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来到宫墙之
外。韦小宝道:“咱们绕到东北角上,那边的宫墙较矮,里面
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没什么侍卫巡查。”白衣尼依着他指
点,来到北十三排之侧,抓住韦小宝后腰,轻轻跃进宫去。
韦小宝低声道:“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师太你想
瞧什么地方?”白衣尼沉吟道:“什么地方都瞧瞧。”向西从乐
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景阳
宫、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速,转弯抹角,竟
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
韦小宝大奇:“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她以前定是在宫
里住过的。”
跟着她过御花园,继续向西,出坤宁门,来到坤宁宫外。
白衣尼微一踌躇,问道:“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韦小宝道:
“皇上还没大婚,没有皇后。从前太后住在这里,现今搬到慈
宁宫去了。眼下坤宁宫没人住。”白衣尼道:“咱们去瞧瞧。”
来到坤宁宫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劲,窗闩嗤嗤轻响,已
然断了,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韦小宝跟着爬进。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韦小宝从没来过,这寝宫久无人
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月光从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依稀
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听得扑
簌簌有声,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
韦小宝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本来是宫里
的宫女,服侍过前朝皇后。”只见她抬头瞧着屋梁,低声道:
“周皇后,就是……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韦小宝应道:“是。”
心下更无怀疑,低声问道:“师太,你要不要见见我姑姑?”
白衣尼奇道:“你姑姑?她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姑
姑姓陶,叫作陶红英……”白衣尼轻声惊呼:“红英?”韦小
宝道:“是啊,说不定你认识她。我姑姑从前是服侍崇祯皇帝
的长公主的。”
白衣尼道:“好,好。她在哪里?你快……快去叫她来见
我。”她一直泰然自若,即就那日在清凉寺中行刺康熙,尽管
行动迅速,仍不失镇静,可是此刻语音中竟显得十分焦急。
韦小宝道:“今晚是叫不到了。”白衣尼连问:“为什么?
为什么?”韦小宝道:“我姑姑忠于大明,曾行刺鞑子太后,可
惜刺她不死,只好在宫里躲躲藏藏。她要见到我的暗号之后,
明晚才能相见。”白衣尼道:“很好,红英这丫头有气节。你
做什么暗号?”韦小宝道:“我跟姑姑约好的。我在火场上堆
一个石堆,插一根木条,她便知道了。”
白衣尼道:“咱们就做暗号去。”跃出窗外,拉了韦小宝
的手,出隆福门,过永寿宫、体元殿、保华殿,向北来到火
场。韦小宝拾起一根炭条,在一块木片上画了只雀儿,用乱
石堆成一堆,将木条插入石堆。白衣尼忽道:“有人来啦!”
火场是宫中焚烧废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来,事非
寻常。韦小宝一拉白衣尼的手,躲到了一只大瓦缸之后,只
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奔将过来,站定身四下一看,见到了
韦小宝所插的木条,微微一怔,便走过去拔起。这人一转身,
月光照到脸上,韦小宝见到正是陶红英,心中大喜,叫道:
“姑姑,我在这里。”从瓦缸后面走了出来。
陶红英抢上前来,一把搂住了他,喜道:“好孩子,你终
于来了。每天晚上,我都到这里来瞧瞧,只盼早日见到你的
记号。”韦小宝道:“姑姑,有一个人想见你。”陶红英微感诧
异,放开了他身子,问道:“是谁?”
白衣尼站直身子,低声道:“红英,你……你还认得我么?”
陶红英没想到瓦缸后另有别人,吃了一惊,退后三步,右
手在腰间一摸,拔短剑在手,道:“是……是谁?”白衣尼叹
了口气,道:“原来你不认得我了。”陶红英道:“我……我见
不到你脸,你……你是……”
白衣尼身子微侧,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低声道:“你
相貌也变了很多啦。”
陶红英颤声道:“你是……你是……”突然间掷下短剑,
叫道:“公主,是你?我……我……”扑过去抱住白衣尼的腿,
伏在地上,呜咽道:“公主,今日能再见到你,我……我便即
刻死了,也……也喜欢得紧。”
一听得“公主”二字,韦小宝这一下惊诧自是非同小可,
但随即想起陶红英先前说过的往事:她是先朝宫中的宫女,一
直服侍长公主,李闯攻入北京后,崇祯提剑要杀长公主,砍
断了她手臂,陶红英在混乱中晕了过去,醒转来时,皇帝和
公主都已不见。韦小宝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心想:“她少了一
条手臂,对宫中情形这样熟悉,又在坤宁宫中哭泣,我早该
想到了。似她这等高贵模样,怎能会是宫女?我到这时候才
知,真是大大的蠢才。”
只听白衣尼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宫里?”陶红
英呜咽道:“是。”白衣尼道:“这孩子说,你曾行刺鞑子皇太
后,那很好。可……可也难为你了。”说到这里,泪水不禁涔
涔而下。陶红英道:“公主是万金之体,不可在这里耽搁。奴
婢即刻送公主出宫。”白衣尼叹了口气,道:“我早已不是公
主了。”陶红英道:“不,不,在奴婢心里,你永远是公主,是
我的长公主。”
白衣尼凄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脸颊上泪珠莹然,这一
笑更显凄清。她缓缓的道:“宁寿宫这会儿有人住么?我想去
瞧瞧。”陶红英道:“宁寿宫……现今是……是鞑子的建宁公
主住着。不过这几天鞑子皇帝、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宫里,不
知上哪里去了。宁寿宫只余下几个宫女太监。待奴婢去把他
们杀了,请公主过去。”宁寿宫是公主的寝宫,正是这位大明
长平公主的旧居。
白衣尼道:“那也不用杀人,我们过去瞧瞧便是。”陶红
英道:“是。”她不知长平公主已身负超凡入圣的武功,只道
是韦小宝带着她混进宫来的。她乍逢故主,满心激动,别说
公主不过是要去看看旧居,就是刀山油锅,也毫不思索的抢
先跳了。
当下三人向北出西铁门,折而向东,过顺贞门,经北五
所、茶库,来到宁寿宫外。
陶红英低声道:“待奴婢进去驱除宫女太监。”白衣尼道:
“不用。”伸手推门,门闩轻轻一响的断了,宫门打开,白衣
尼走了进去。虽然换了朝代,宫中规矩并无多大更改,宁寿
宫是白衣尼的旧居,她熟知太监宫女住宿何处,不待众人惊
觉,已一一点了各人的晕穴,来到公主的寝殿。陶红英又惊
又喜,道:“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
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
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又曾与此人同被共枕。现今天下都
给鞑子占了去,自己这一间卧室,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那
人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
(按:大明长平公主之事,请参阅拙作《碧血剑》。)
陶红英和韦小宝侍立在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白
衣尼轻声叹息,幽幽的道:“点起烛火。”陶红英道:“是。”点
燃了蜡烛,只见墙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器,
便如是个武人的居室,哪里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寝宫。
白衣尼道:“原来这公主也生性好武。”
韦小宝道:“这鞑子公主的脾气很怪,不但喜欢打人,还
喜欢人家打她,武功却稀松平常,连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