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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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兄妹要赶回泉州,孟剑卿则要回应天复命,他们就要在此处分手。
临别之际,见云燕娇已经先行上船,孟剑卿忽然向拱手欲去的云燕然低声说道:“云兄,如果我向令妹求亲,你以为令妹会否答应?”
云燕然的手立时僵在那儿。
站在船头的云燕娇发觉兄长的神情不对,疑惑地望了过来。
云燕然定一定神。其实从认识孟剑卿那时起,他就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轻人了,有时还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能入得了他这一双眼的年轻人,并不太多。
但是孟剑卿当真提了出来,又让他觉得意外而且仓促。
孟剑卿又道:“我想云兄与令妹此番在泉州会呆一段时间。希望云兄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我会请家父尽快前来泉州提亲。”
云燕然此时已镇定下来,注视着孟剑卿道:“你认识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云燕娇那眩目的美丽,似乎对孟剑卿的影响并不大;海上仙山的师承家世,对于供职锦衣卫的孟剑卿来说,是福是祸也很难说——沈光礼不见得喜欢看到自己的手下有个这么强大、难以控制的妻族。
孟剑卿脸上掠过一丝茫然,良久方才答道:“也许是因为,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可以信任她吧。”
这不算一个很好的回答,却很诚实。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要信任一个人,委实太难。
云燕然兄妹站在船头,远望孟剑卿带着他的手下重新踏入密林之中,云燕然转过头来:“阿娇,你怎么想?”
云燕娇默然不语,她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一丝茫然。
孟剑卿从一开始就没有迷惑于她的美丽,一直很尊重她的才华与能力;而且,对于他们那样的人来说,更难得的是他给予她的毫不犹豫的信任。
他给她的触动,超过所有其他求亲者。
现在这个不知不觉间触动了她的人,来向她求亲了。
她应该觉得高兴才是,为什么又要怅然若失?
她慢慢注意到他,不正是因为他从来不曾像其他那些也许同样出色的年轻人那样,在如此美丽的自己面前神魂颠倒、身不由己?
可是她为什么又忍不住要希望孟剑卿在自己面前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或者,哪怕只有一次?
【后记】
一、闽中烧炭佬供奉陈老相公的风俗,不知起源于何时,不过至少到民国时期,仍然盛行。
二、之所以将这一篇外传命名为《桃源》,是因为纵在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可避秦。国家的力量,无处不在;世外桃源,毕竟只是梦想。这是没有人可以逃过的大势。
前传:太学
七名南洋生刚入国子监时,着实引起了一番哄动。
大家的第一印象是,黑,真黑,一帮黑小子。
然后便有人开始感叹,这帮家伙真有钱,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又有了另一番感叹:这帮家伙真是见鬼地能打架。
七名南洋生与大家混熟后,知道这番评价与感叹,都觉得很冤枉。
他们哪里黑了?明明是晒得很健康的小麦色、蜂蜜色和古铜色好不好?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地方的审美观念委实与他们太不一样,称赞堂堂男子汉,还动辄来几句“静如处子”、“温婉如好女”之类的话,听在耳里真有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穿的衣服,不错,好像颜色是亮了一点儿,料子是好了一点,在一片白袍蓝衫青衣之中,还真是有点显眼;不过那是因为家里人以为穿得隆重点漂亮点,才能表示对国子监最大的敬意和谢意而已。
至于能打架,那就更是迫不得已了。南洋土著众多,海盗横行,不会打架的,早就被干掉了,哪里还能有这个好命进国子监读书?
再说了,这国子监中,能打架的多了去了,譬如那些个土司番王的子弟;为什么偏偏盯住他们七个?当然了,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太齐心,一打架就是群殴,从来不会落下一个,好像是有点儿惹人注目……
不过两个月后另一名南洋生的入学,很显然颠覆了大家此前对南洋生形成的一系列印象,以至于每个人都感觉怪怪的。
来自吕宋、年方十七的楚碧天,清清爽爽秀秀气气,经常穿着很普通的白布袍,每天都乖乖地跟在各位先生身边谛听各种教诲,从不参与国子监里的任何斗殴活动。
莫非还真有这么“出污泥而不染”的异数?
大家很快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楚碧天这小子穿得朴素,完全是因为他家里太有钱。所谓“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有钱有到他家那个程度,的确是穿什么都有底气,穿得越朴素越能显出格调。
至于他为什么不黑,通行说法是,正因为他家太有钱,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人又成天死盯着他念书,根本没机会晒太阳;也正因为成天念书,所以也没机会学打架——当然楚家这样的豪门,也用不着小公子出去跟人打架。
楚碧天既然这么有钱,性子又温顺,十日休沐时出去吃喝玩乐的开销,自然要着落到他的头上。一开始只是七名南洋生以同乡之谊带着他出去当钱包,慢慢儿整个玄字号的二十四名监生都嘻皮笑脸地跟了过来,若不是向来偏疼这乖巧学生的程老先生看不过去出来呵斥,只怕这队伍会越滚越大。
楚碧天跟着一大帮同窗招摇过市,人人都对他很好很热情,感动之下掏钱掏得那个乐意……
不过,钱多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春江水暖、河豚上市时,楚碧天这一群人和宙字号那一群云贵土司子弟盯上了同一家专以河豚闻名的酒楼——临江阁。
玄字号这一群监生,早闻临江阁的大名,只可惜囊中羞涩,无力问津;现在有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小同窗,哪能不抓紧这个机会善加利用?
满心以为临江阁的临湖二楼这一次又照例归他们享用的那些云贵土司子弟,不紧不慢地上楼来时,惊讶地发现风水已经轮流转了。于是一方说先来先得,另一方说与老板早有口头约定;一方说自己已经交了订金、口头契约算不得数,另一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着这群太学生剑拔弩张虎视眈眈的样子,酒楼老板的脸都黑了。
这可是应天府中有名的三大害之一:锦衣卫、讲武堂、国子监。
锦衣卫也还罢了,人人敬而远之,倒也落得清静;讲武堂纪律严明,学生虽然不好惹,但是也不敢轻易在外面惹事;唯有国子监这群精力旺盛、伶牙利齿、身份微妙的太学生,可真是一大麻烦……
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要打架了,要打架了……
如他所愿,好的不灵坏的灵,不知哪一方先动的手,总而言之是打起来了。满楼的碗筷乱飞,腿脚快的伙计和几名客人一溜烟地跑下了楼,老板年纪大了一点,身子笨了一点,幸得眼色还好,见势不对,赶紧钻到了最靠墙壁的一张桌子下,战战兢兢、心颤肉跳地向外张望,一边在心里计算这一回大概又要损失多少——坏了,椅子都开始飞了。
老板脸上的肉开始哆嗦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清秀少年的笑脸,吓得他几乎撞到头。
楚碧天坐在桌边,弯下腰笑容可掬地向桌子下面的老板说道:“别担心,打坏的东西有我赔。你要不要出来看?这下面一定看不清楚的。”
老板听得前一句话脸上正要发光,听到后一句话,那光又呆滞了。
这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少爷,似乎看打架看得很开心;这种人说话,靠得住吗?
楚碧天看起来很乖巧地躲在角落里,半点儿也不想搅和进这一番壮观的群殴场面之中。程老先生若是在这儿,一定会很赞赏的;圣人说过,千金之子,不立于垂堂之下,这孩子可真是圣人的好学生。
自然,这样的好学生乖孩子,肯定是有人喜欢有人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群云贵土司子弟,向来是以段司明为首。段司明是从前的大理皇室段家的子孙,人品出色,文武双全,家世又好,自是有些心高气傲,入国子监以来,向来是各位先生头疼万分的骄傲。
可惜来了一个楚碧天。
段司明很是鄙视楚碧天现在的行为,居然躲在人群后面看打架,而且眼看着他们这一方已经招架不住了。说起来玄字号这群人,只有七名南洋生是打架老手,而段司明这帮人,同样也是从小打到大的,论起狠劲来,本就不相上下,加之人数上又占上风——能打的人多上那么三四个,所以现在形势已有一边倒的趋势。
一名南洋生被两人围攻,连中几拳外加一脚飞踹,夸张地大叫着撞向段司明,打算着就算撞不翻这冷冰冰的家伙也要撞他个鼻青脸肿。
段司明正鄙夷地打量着角落里的楚碧天,冷不防一个人撞过来,他不耐烦地向侧旁一闪,右手探出,扣住了这个明显图谋不轨的南洋生的右臂,一用力反扭到他背后,飞起一脚将他再次踹了出去。
只是段司明这一脚的力道可不是刚才那一脚可以相提并论的,那名南洋生身不由己地向楼窗外飞了出去,这一回的大叫可是货真价实了,一边叫一边在空中乱抓。段司明也吓了一跳,这一摔出去,万一闹成重伤甚至闹出人命,麻烦可就大了;自己刚才怎么就走神了呢,怎么就出手,哦,出脚这么不知轻重?
段司明懊恼地跳过一张桌子,心想不管怎么样也得试着去救一救,死马权当活马医好了。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赶到了楼窗前,堪堪抓住那名南洋生的左脚腕,将他扯了回来,托着他的腰,将他平平安安地放在地上。
那南洋生惊魂方定,抬起头来看清救他的人居然是楚碧天,这一惊之下,又是一声大叫。
段司明停在原地,冷冷打量着楚碧天,比方才更加鄙视他。
如果这小子是因为不会打架才躲在后面,倒还情有可原;现在看来,明明身手好得很,却不肯出来打,这就更可恶了。
楚碧天这时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神色不免有些尴尬又有些仓皇,左顾右盼,乌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想找个台阶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