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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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数十枝弩箭!
这么短的距离,一次发射如此多的箭枝——孟剑卿已经知道,这必定是寒鸦弩了。寒鸦弩小巧玲珑、便于携带,可惜制作与装填太麻烦,又只能射二十步,上阵杀敌固然大受限制,但是胜在一发数十枝,近距离的搏杀之中,却是无上利器,是以考工寺一直没有停止制造,主要用来装配应天府的捕快。这些人居然能够弄到两架寒鸦弩?
这些念头飞快地闪过,出刀之势却丝毫未停,迎着那片箭雨,向山道下方急冲而去,云燕娇毫不迟疑地与他同时冲了下去,抽出隐在袖中的两柄短剑,与百折刀一起将迎面而来的箭枝斩落在身前。
他们这一冲,山道上方射来的数十枝寒鸦弩箭,尽数落空。
孟剑卿的左手中早已握住了一柄小刀,箭枝一尽,小刀立刻出手。
山道下方那名射手来不及闪避,小刀正中咽喉,立时仰天倒了下去。
云燕娇在这同时纵身扑了下去,左手短剑一挑,抢在那名射手倒下之前,将那架寒鸦弩挑得飞了起来,右手短剑回腕一撩,将寒鸦弩划成了两半。
对方人多,绝不能给他们机会装填发射第二次。
孟剑卿则一个转身跃上了道旁的一株老松,闪开了拦腰扫来的两柄单刀,用力一蹬树干,横过狭窄的山道,又跃上了另一株松树,几个起伏,已接近山道上方的那名射手,那射手一边装填弩箭一边向密林中躲去。掩护他的那名蒙面人,横刀格开了孟剑卿射来的一柄小刀,但是孟剑卿也在这一瞬间凌空越过那蒙面人的头顶凌空扑下,轻薄而锐利的百折刀劈开层层松枝,将那名射手的半个右肩连同半架寒鸦弩一起劈落在地,鲜血飞溅,回身来救援射手的那名蒙面人被喷了个满头满脸,视线也随之一阵模糊,只这一刹,百折刀已自他喉间划过。
解决掉山道这边余下的七名蒙面人后,孟剑卿的身上也留下了三处刀伤,不过入肉甚浅,不多时渗出的血迹已经自动凝固。
云燕娇比他稍迟一会走出山林,白衣上只溅着几点血迹,身后却留下了六具尸体。
孟剑卿打量她一下,很惊异地看到云燕娇竟然毫发无伤。
这样娴熟的杀人技法……真看不出云燕娇这样一个仙子似的人物,居然被训练成了如此出色的杀手。这种反差可真是够大的,若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会想到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这样的霹雳手段,海上仙山又如何能在南洋那个鱼龙混杂之地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山上又传来铜哨声,这一回已经有些发急了。
孟剑卿与云燕娇对视一眼,云燕娇悄然没入山林,迅速脱下白色外衣,裹在树枝中扔给孟剑卿;她内里着的是一件暗青色紧身箭袖,隐在山林中,当真是无影无踪。
孟剑卿见她去了,方才取出铜哨回应。
远远望见前方一堵陡崖下,四名便装的锦衣卫正与七八名蒙面人苦战,地上还倒着七八具尸体,包括两名锦衣卫的尸体;另有一名锦衣卫背靠陡崖,一直看守着躺在地上的那名俘虏,击退时不时靠近来的任何危险。
孟剑卿将裹着长长树枝的白衣扔了过去,暗夜中恍然便是一个白色人影翩然掠过。
潜伏在灌木丛中打算守株待兔的四名蒙面人,一跃而起,四柄刀齐齐插入那白衣之中,端的是迅如闪电疾如惊雷。只是待到他们发现上当的时候,已经太晚。云燕娇悄无声息地自其中两人的身后掠过时,双手一分,短剑悄然刺入他们的后心,即刻又抽了出来,腰肢轻拧,飘落开去,躲开了喷射而出的鲜血,以及两名蒙面人临死前的反击。
另两名蒙面人怒喝着扑向云燕娇。只是此处地势较为开阔,云燕娇的身形一展开来,轻灵得正如一只飞燕,两人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转眼之间,云燕娇便已闯入混战的人群,结果掉一名猝不及防、久战力疲的蒙面人。
孟剑卿与那两名伏击失败的蒙面人几乎是同时赶到陡崖之下,一名锦衣卫被两人夹击砍倒在地,而云燕娇与孟剑卿汇合之后,背倚对方,只攻不守,转眼间已经收拾掉两名对手。容得片刻从容,那三名筋疲力尽的锦衣卫肩并肩、背靠背,结成了一个简单的三角阵,局势立刻倾向一边。
混战结束之际,东方晨曦已现。
【六、】
孟剑卿一行,近午时回到金鸡堡,让林捕头叫了几名地保,上山去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就地掩埋,将战死的三名锦衣卫的尸体运下山,再由林捕头负责,走水路运回应天,到锦衣卫衙门报销一应开支。
现在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他和云燕娇,还有满身是伤、躺在地上的尤有福。
尤有福被铁蒺藜捆得牢牢实实,歪在地上,身子没有一处能够得到伸展。孟剑卿偏偏又将一把太师椅推了过来,自己坐在对面,伸出左脚抵住了太师椅,将他抵在椅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还没有用刑,他已经觉得,一直维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真是难受之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僵死了一般。
云燕娇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孟剑卿对自己示意可以开始审问了。
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鸡堡,孟剑卿似乎也回到了她原来所了解的那种镇定自若、思虑周密的模样。
她以前一直在疑惑,孟剑卿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能够练成那样凌厉狠辣、一往无前的严家刀法。
可是经过昨夜,她开始有些明白。
其实自从她踏上中土以来,便已经看到不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才华,也有着不同的出身,然而他们都有着同样锐意进取、咄咄逼人的心志,一心一意要在这个如朝日方升的时代里,拼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荣华之路。
无论他们有着怎样谦逊或是平凡的外表,都不能改变他们内在的野心与欲望。
孟剑卿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究竟想要走到哪一步才算满足呢?
尤有福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直到这时,孟剑卿才慢慢说道:“你的同伴已经被烧炭客扔进了炭窑,你也难逃一死。不过云姑娘可以替你选择怎么死法。”
他站起身,拖开了太师椅。尤有福迫不及待地滚动着身躯,即使被铁蒺藜扎得又开始流血,脸上也露出无比舒服的笑容。
孟剑卿退开,云燕娇走了过去,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尤有福,轻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尤有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他当然知道云燕娇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整个闽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这也正是他痛苦与矛盾的地方。
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主公,可是他也无法坦然面对庇护着他们无数亲族的海上仙山的弟子。
云燕娇的眼神温柔如春风,慈悲如妈祖。
妈祖……
如果是妈祖娘娘的意思,他是不是就可以心无挂碍地说出一切了?
孟剑卿默然看着云燕娇披垂着长发的秀丽背影,注意到尤有福脸上变幻不定的矛盾神情。
云燕娇的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赢得他人信任的温婉气质,即使他昨夜刚刚见识过云燕娇的霹雳手段,仍是在下一次对敌时毫不犹豫地将后背的防卫交给了她,事后想起来,不是不觉得诧异的——好像他也曾经这样对李克己做过一次。
这是不是海上仙山的弟子们共有的特质?
现在他则看见了尤有福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云燕娇值得信任——因为她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你的面前,没有陷人于绝境的阴谋,没有出尔反尔的算计,她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绝不动摇。
虽然她常常会弄一些虚虚实实的手段——比如说现在,必定就用了某种摄魂术来控制尤有福的心智——但是过后想想,其实这些手段也不过是像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一般,让人很难对此生出恶意。
尤有福即使清醒之后,意识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到心智的控制,只怕也无法对云燕娇真有什么恨意。云燕娇要做的事情,岂不也是他自己梦想过的事情?他是被自己心灵深处那潜藏的愿望所控制了,而不是云燕娇那摄人心魂的眼睛。
孟剑卿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留在这儿。锦衣卫的飞鱼服,瞧在尤有福眼里,一定刺目得很,必然会加重他的抗据心理。
他悄然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一个时辰后,云燕娇方才出来,向他道谢并告辞。
孟剑卿倚在廊柱下,沉吟一会,说道:“如果需要人手帮忙,不必客气。”
云燕娇微微一怔,说道:“如果孟校尉能够助一臂之力,当然更好。这样我就不必花费时间召集人手了。”
毕竟,夜长梦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随即又加了一句:“希望不会耽搁孟校尉的公事。”
孟剑卿笑了笑,淡然说道:“我的公事啊——大概已经办完了。”
他没有解释,云燕娇也不追问。
孟剑卿一直护送云燕娇和她携带的船图出了山之后才告辞。云燕然已接到消息,此时前来迎接,不免又要向孟剑卿道谢一番,孟剑卿答道都是为国效力的公事,责无旁贷;倒是云兄与云姑娘此番大大辛苦了。
云燕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一本正经地对答,不觉抿嘴微笑。
寒暄之间,云燕然若有意若无意地提到,龙颜在诸多求婚者中,最后选定了陈六如。他们这次回泉州,正好可以赶上必然盛大无比的婚礼;可惜孟兄要回京复命,不能一饱眼福了。
如此说来,孟剑卿可以放心撤回监视陈六如的那组锦衣卫了。
同时想,陈六如倒真是个人才,能够发现暗中监视的锦衣卫,明白是为什么而监视他,并且还能够通过云燕然来找到有权处理此事的人,不动声色地解决掉这个问题。龙颜得此佳婿,大概不至于再让人操心龙家会不会在她手上败落了。
云家兄妹要赶回泉州,孟剑卿则要回应天复命,他们就要在此处分手。
临别之际,见云燕娇已经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