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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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怀火药的四名蒙面人大叫着向四面飞撞开去,倒地之际,插在心口与头颅要害处的长箭兀自颤动不止。
火药轰然炸响,炸裂的街石撞在孟剑卿背上,李克己也挨了两块。
但是他们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另四名蒙面人,两人被炸倒在地,另两人带伤而逃,但被孔教习射倒一个。另一个甚是滑溜,闪在街边的一根廊柱后,踢开一家店门钻了进去。
孔教习没有追击,收起弓,向孟剑卿他们招手一笑,翩然而去。
孟剑卿看不到追踪那名蒙面人的人,但他明白暗中一定已经有人跟了上去。
他暗自吁了一口气。
回望锦衣卫衙门,火势已经变小。
着浅碧衣裙的云燕娇,肩笼白练,翩然落在他们面前。
孟剑卿拱手道:“云姑娘,多谢了。”
他向李克己做了介绍。
云燕娇轻轻说道:“李师兄好。”
李克己怔了一怔。
他该像孟剑卿一样叫对方“云姑娘”,还是应该叫“云师妹”?
也许他这一叫,自此就将踏入一个他从来没有想到将会踏入的世界。
云燕娇又道:“我们来迟一步,叫李师兄受累了,真是对不住。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李师兄请安心回去休息吧。孟校尉,也多谢你了。”
云燕娇温婉有礼,但是话锋却如此凌厉。
孟剑卿明白她将要做什么。或者说,海上仙山将要做什么。
暗中的主使者想将目标引向谁,已经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多年来一直沉寂不肯再问世事的海上仙山,已经被卷了进来。有他们来追杀暗中的主使者,无论那主使者是什么人,都将无可遁形。
真不知暗中那人是太聪明,还是太笨——聪明到将海上仙山引向自己的对手,笨到以为可以将海上仙山引向自己的对手。
回锦衣卫衙门的路上,孟剑卿忽地想起一件事:天字九号四方上下都装了精钢铁栅,李克己是怎么出来的?
他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三道铁栅的大铜锁都松松地挂在那儿。
跟着孟剑卿进来的刘千户,脸也挂了下来。
看来一直有人悄无声息地潜藏在诏狱中照应李克己。开几道锁,对那个人那说,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没有顺道将李克己的镣铐也打开,算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沈光礼傍晚时分才回来,听了孟剑卿的汇报,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说道:“皇爷已经准了道衍大师的保释,暂时让李克己回青城去侍奉他病重的母亲,并要我们派人护送。你走一趟吧。”
孟剑卿注意到沈光礼说的是“护送”而不是押送。这一定是洪武帝的原话。沈光礼绝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记错的。
沈光礼出了一会神,忽地眯眯笑了起来:“你替皇爷留心看看,这么大一个人情,那颗铁豌豆如何吃下去。”
孟剑卿恍然明了。
对铁笛秋这种人,只怕怀柔才是上策。
【九、】
因为有孟剑卿护送,李克己沿途驿站换马,无不顺利。
赶回青城时,才不过六月初三,但是仍然迟了一步,叶氏已经在前一天过世。
李克己既已回来,叶氏的丧事很快便办妥,安葬在李瑞林的右侧;左侧留了一个墓穴,是准备给正室周氏的。李氏族人送葬之后便匆匆散去,生恐与李克己太过亲近会招致连累。
只留下李克己与铁笛秋站在墓前。孟剑卿则在他们身后耐心地等候着。
在山上俯视傍晚的青城,都已笼罩在淡淡烟雾之中。
孟剑卿冷眼看去,铁笛秋比起画像来,更为黑瘦,简直不成人形了。
他的情形似乎不太妙……
铁笛秋慢慢说道:“克己,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肯受朱元璋这些人的延揽?”
他突然说起这件事,令李克己十分困惑,答道:“我不知道。”
孟剑卿刻意忽略掉他直呼洪武帝之名的傲慢,等着他说出答案。
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李克己听的,也是说给他、说给沈光礼、说给洪武帝听的。
铁笛秋脸上浮起恍惚的笑意:“只因我生性不肯在人之下,生性不肯受人约束,明白吗?”
就这么简单?
铁笛秋仿佛听到他们心中的疑问,继而说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半原因。至于另一半嘛,千古江山谁家姓?二三百年一轮回。我又何必去为了这个空名而虚掷大好时光?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青春不行乐,枉负少年时!”
说到最后一段话时,他几乎是在仰天长啸,脸上的光亮,让李克己的嘴边不由得露出一点微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啸傲风云的铁笛秋。
孟剑卿沉吟不语。
他想到文儒海。文儒海其实与铁笛秋和李克己真是同一类人,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他们与他,与世人,是如此的不同。
铁笛秋又道:“遇到采薇时,我才知道没有人可以真正逍遥自在一辈子。”
孟剑卿的心中“咚”一跳。
原来是这样。
既使是铁笛秋,也逃不过这一关。
就如他逃不过的海上旧梦,如烟如雾,隐隐约约,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
铁笛秋的脸上又似苦笑又似幸福满足。
年轻时的叶采薇,并不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而且她又对他的放浪形骸极不赞同;可是她是如此聪慧、坚定、沉着,柔弱的外表下蕴含着那样巨大的勇气。这是他的魔障。
对着李克己谈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自是惊世骇俗,铁笛秋却视为当然。李克己是采薇的儿子;只有他有资格倾听自己的心事。
因得不到而更执著的无望之爱,带给他的究竟是痛苦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铁笛秋自己也无法判定。这是他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他原以为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羁绊住他。
铁笛秋伸手抚着墓碑,继续说道:“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便已明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是对着我来的。可是我不甘心就此服输。我以为洞庭湖一案,按律来说,你不应有大罪。采薇虽然担心你,仍是绝不开口让我去求这个情。”
李克己凝视着墓碑。墓碑是铁笛秋亲手刻的。
铁笛秋仰起头让冰凉的雨丝落在自己脸上,慢慢说道:“采薇的病越来越重,我一边用真气为她续命,一边召来悬壶道人为她诊治。可是悬壶道人说她这是心病;多年忧思,积蓄未发,一旦触发,便如雪山之崩,无可挽救。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为了我自己的那点傲气,却要采薇承受这样的煎熬。我这一生,唯一的牵绊,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又是我自己亲手断送掉的。”
他说得很平静,但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李克己却感到了他心中有如槁木一般的死寂的悲哀。
铁笛秋转过头来看着李克己,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叶采薇的影子。过了一会才道:“克己,既使为了你,我也不会去应天。如果我就这样低头认输,入朝供职,又怎么对得起采薇待我的一片苦心?她始终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绝不会勉强我去做违背我本性的事情,她在生时我未能低下这颗头来救她,她已不在,再低头又有何意味?所以,克己,今后一切,你都要靠自己了。”
他回头望向夜色渐浓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青城山乃道家所言海内第十七洞天福地,能在此终老,也算是我的福份了。”
李克己心神不由得一震:“先生你这是——”
一语未完,他忽地转过目光望向山坡之下。
山坡下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高叫道:“铁老道,你别想一走了之!”
孟剑卿不由得一怔。
自山坡下飞奔而上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老严!
铁笛秋定神盯了一会,才想起他是谁来,呵呵大笑道:“严大,原来是你!你想算旧账,先过了我徒弟这一关才说;你若打赢他,我自会来找你!”
不待老严奔近,铁笛秋在李克己肩头一拍,随即纵身而起。
老严狂叫,扬手掷出三柄短刀,势如流星,要将铁笛秋截下来。
但是李克己缠在腰间的软剑已在这同时出鞘,人如电剑如虹,斜斜划过雨幕,铿铿铿三声响过,三柄短刀被格挡得倒飞回来。孟剑卿见老严神情狂乱竟似不知闪避,立刻挥出三柄小刀,打横撞开了那三柄短刀,一同飞落在数丈开外的墓丛中。
铁笛秋则已掠过大大小小的墓碑与坟堆,没入了丝丝细雨弥漫的青城山中,远远地传来一阵阵似歌似哭的大笑。
老严怔怔地站在那儿。
孟剑卿见他心若死灰的模样,不觉也有几分感慨。
刀法最早练成的严大先生,之所以盛年退隐,没有能够像严二先生那样在乱世中纵横江湖、名声赫赫,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该遇上了铁笛秋,败在这年少轻狂的天纵之才手中。严二先生当年,人人都以为他天下无敌,现在想起来,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其实他都从来没有和铁笛秋对过阵。
老严这下半辈子,恐怕都一直梦想着要与铁笛秋再战一回,一雪前耻。
但是他连李克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对于老严来说,人生至大的悲哀,恐怕莫过于此。
而且,他们都知道铁笛秋再不会回来。
既便是为了李克己。
孟剑卿本想将失魂落魄的老严一同带下山来,但转念一想,还是由得他在山上发呆。
他想老严回过神来后,不会喜欢有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到山脚时,李克己忍不住回头望去,烟雾蒙蒙,哪里还能望见松柏林中的墓地。
他心中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
从今往后,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已失去。
【十、】
李克己跟随孟剑卿返回应天,行经岳阳,在驿站换马之际,却有文儒海的家人在那儿等着。
文儒海早在李克己假释出狱之前,便因老族长八十大寿而回了岳阳老家。他派了家人在驿站等候李克己,一则因为多日不见,想见个面叙一叙;二则也因为从水路赶回青城的李克己的家仆万安与书僮抱砚两人现今就住在他家中。万安年老,连日以来辛苦奔波,舟近岳阳时生了一场大病,上岸来休养,文儒海闻讯将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