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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锦衣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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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下杀手,死的便是他自己。

郭瑛脸上的笑容,又似惨痛,又似解脱,喃喃说道:“没什么好抱歉的。”

孟剑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瑛不答,只看向艾艾:“艾艾,倒是我害了你了。”

艾艾眼圈一红,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她其实想说,自己从未后悔,从不认为郭瑛在害她,但是她已无力气开口。

她原是生长在这深山老驿中的野荆棘,娇艳的花朵带着满身的尖刺,每日里所见的,也都是如那蛮荒山野一般粗砺的兵士,又或者是趾高气扬的将官。

但是郭瑛与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走进驿站时,就像那穿透重重瘴雾的阳光一般耀眼夺目,高高在上;然而他的两名属下被她打伤,他却很过意不去地向她道歉。艾艾本能地感到了郭瑛并不是在做戏,也没有必要向她这么一个小小驿丞的孙女儿做戏。

也许就在那一刻,她便已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的心,从此将更多的刺留给了所有其他人,将俏丽的脸抹上一层烟灰——直到郭瑛返程时再次来到驿站。

她也知道郭瑛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家庭,是绝不会容许她走进去的;可是这些她都不管了。她只要帮郭瑛做一切事情,看着他永远那样高贵耀眼。

艾艾的眼神开始迷蒙,但是一直没有离开郭瑛的面孔。

郭瑛感慨万千看着她,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终究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突然拼起最后一点力气,握着艾艾的手跃下了深谷。

孟剑卿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深谷的迷雾之中。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可是他只能这样做。他猜得到郭瑛和艾艾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故事。闭锁深山的少女,突然间遇上郭瑛这样一个极其出色的年轻人,对她又别具深心,如何不飞蛾扑火般地投入整个生命?他只希望郭瑛对那个满身是刺的少女,并不只是利用而已,否则他会觉得,即使他们都已死去,也有一根刺横梗在自己的心头,难以平舒。

默然许久,孟剑卿才打点精神,沿着来路,回到刚才那个洞口。

他只能向毛参将回报说,找不到郭瑛和艾艾的踪影。

那条长藤,静静地垂在洞口。

孟剑卿握住长藤时,心中忽地一寒。

他从来没有想到,郭瑛会设局杀他;昨天夜里,郭瑛是不是就想下手了,只不过因为他太过警觉才不曾动手呢?

毛参将虽然没有在他下来时砍断长藤,但是又真的值得信任吗?

如果毛参将在他攀住藤蔓向上爬时砍断这长藤……

但如果不依靠这条长藤,他也许永远也上不去……

孟剑卿握着长藤,一时间无法决断。

山崖上久等不见动静,伏在崖边向下大喊。

孟剑卿的目光触到了洞口下方一排斜斜生长的石缝中的矮松,松枝已被踩断几根细枝——他猜想这一定是艾艾滑下来时踩断的。

冒这样的风险,为的不过是帮郭瑛来除掉他。

郭瑛伏在山崖边大叫“艾艾”时,那苍白的脸色和焦急的神情,原来并不是假装。这样的风险,的确是九死一生。那一刻郭瑛心中有没有后悔?

孟剑卿心中感慨未已,一个念头忽地生出。

他将长藤的下端牢牢缚在两株矮松上。

即使毛参将砍断长藤的上端,这根有所附着的长藤,也能保证他不至于摔到谷底去。

毛参将并没有砍断长藤。

孟剑卿一踏上实地,禁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三、】

因为失去艾艾这个向导,毛参将与孟剑卿只能原路返回镇宁驿。毛参将固然是痛失爱将而沮丧不快,麻驿丞更是急痛攻心,昏倒在自己房中不省人事。昨天里寻事生非的罗副将见孟剑卿平安回来,而郭瑛与艾艾却不见踪影,脸上青黄不定,大是不安,只是昨日里已经试探过孟剑卿,自知不是对手,隐忍不敢再多事。

孟剑卿在镇宁驿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驿道疏通。这一天一夜,他便是睡梦中,也是睁着一只眼、刀不离手。

在他的前路,也许还有另一个郭瑛,或者另一个罗副将。

一个月后,孟剑卿将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交到了沈光礼手中。沈光礼批了他三个月的假,让他回宁海卫去探亲。孟剑卿回来销假时,正遇上郭桓案发。

户部侍郎郭桓,会同各省官吏与地方巨室,勾通军中将佐,私卖官粮乃至军粮,追赃粮七百万石,洪武帝震怒,下诏彻查,供词牵连,死者数万;中产以上富室,破产者十之三四。

一将功成万骨枯。孟剑卿终于明白这句话并不只适用于战场。

他也终于明白郭瑛临死前那又似惨痛又似解脱的苦笑。

无论郭瑛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雄心壮志,面对这样一个父亲,他都别无选择,唯有尽一切力量来阻止事情的败露。

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孟剑卿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宁海卫驿道上那场无人知晓的恶战以及自己这几年的噩梦——啊不,那场恶战,并不是无人知晓。

因为他的父亲的缘故,也因为他的师承的缘故,他将永远不能摆脱沈光礼居高临下的控制。

孟剑卿握紧了刀柄。

沈光礼只淡淡地看着他,说道:“这件案子办下来,你在军中呆不下了。”

孟剑卿默然不语。

虽然郭桓案首发之地在北平,但是知道孟剑卿所作所为的人,并不算少。

在北平首发盗卖军粮案的,是孟剑臣、公孙义那一批讲武堂分发过去的年轻军官;他们不受贿赂,揭破黑幕,掀倒了一大批贪渎无能的旧将,令得讲武堂精忠报国的名声大震,不论是洪武帝、太子、燕王还是一般士卒,对此都是乐见其成、大加赞赏。

然而孟剑卿在云南掀出来的黑幕,将新旧两个系统的人马全都卷了进来;讲武堂树为楷模的郭瑛,更是死在他手中,外加身败名裂,以至于太子和蔡总教习知道这消息时,脸都绿了。

他得罪的人太多。

沉吟一会,沈光礼又道:“你正式到锦衣卫任职吧。”

孟剑卿拱手领命。

沈光礼的目光已转向了窗纸上那只徒劳挣扎的飞蛾,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大明的敌人,在明处,更在暗处。”

孟剑卿心中微微一怔。沈光礼这句话,倒好似在告诉他,无论他是在军中还是在锦衣卫中,都不曾违背讲武堂的训词:精忠报国。

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传:追捕

【一、】

孟剑卿悄然穿过铺满黄叶的庭院,深秋的夜风寒意袭人,夜风中远远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池塘中枯败的荷叶在风中萧瑟摇摆。

孟剑卿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横贯荷塘的曲折竹桥。

沈光礼就在竹桥尽头的荷香居等着他。

孟剑卿一直不明白,沈光礼这位权势熏天的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样一个僻静得尽于荒凉的地方。

正如他也不明白,向来岂讳“光”、“秃”之类字眼的洪武帝,为什么会容忍沈光礼经常在御前出现。

锦衣卫中上上下下下各色人等对沈光礼的敬畏,并不仅仅因为他的职位,也因为他总似笼在云雾之中的神秘莫测。

灯光摇曳,沈光礼靠在椅中,脸容在灯光中忽隐忽现,捉摸不定。

孟剑卿单膝跪下行礼。

沈光礼抬手示意他坐下,打量他片刻,说道:“你到我手下,快三年了吧?”

孟剑卿拱手答道:“是。”

沈光礼出了一会神,接着说道:“你如今是校尉——也算升得很快了。这三年来,你好像没有出过一次差错吧?”

孟剑卿迅速在心中忖度了一下才谨慎地答道:“属下不敢说从没有出过差错。只不过不曾耽搁公事而已。”

沈光礼微微一笑,拈起桌上的一张薄纸,孟剑卿急忙趋前,双手接过。

纸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年轻得几乎只能称之为一个少年;眉宇之间,英气飞扬,令人一见之下,便很难忘记。

沈光礼慢慢说道:“这个人名叫江无极。给你三个月时间,将他带来见我——记住了,我要一个活生生的江无极。他若死了,不论是你杀的还是别人杀的,你都等着给他陪葬吧。”

孟剑卿心中懔然一惊。沈光礼不是不知道,他的刀法,向来重在杀敌。

但是他没有质疑,将画像小心地收入怀中,想了一想,说道:“属下斗胆想问一声,此次行动,属下可以调用哪些人马?”

沈光礼掷给他一面金牌:“锦衣卫中,千户以下,凭此牌可以任意调动!”

孟剑卿握住那面沉甸甸的金牌,深知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告退出来,仰望夜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希望这寒冷夜风能够令自己灼热的一颗心平静下来。

沈光礼在窗后遥遥打量着他。

那名酷似严二先生的老奴为沈光礼斟上一杯热茶,退立在一旁,探询地说道:“沈大人,你怎么不告诉孟剑卿江无极是什么人?”

沈光礼淡淡道:“他自然会去打听明白。若是连江无极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如何查,他也不必去办这个案子了。”

停一停,他又道:“老严,你还是关心他的,对吧?”

那名老奴低下头来:“无论如何,他总是我二弟和五弟七弟的弟子,恐怕也是我们严家十三斩的唯一传人。”

那样的刀法,并不是每一个人能够学成的。

沈光礼看他一眼:“那么这一回,你亲自出马如何?免得他一不小心将江无极给斩了,我只好杀了他来向小西天交待。”

那老奴踌躇一下才答道:“孟剑卿若是这点子本事都没有,也不值得我们严家挑他作传人。”

沈光礼微笑着向后一仰,靠在椅中:“不错。那么我们就在这儿等他的消息吧。但愿这一回,他也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

如沈光礼所料,孟剑卿很快便从掌管锦衣卫档案的百户秦有名口中查出了江无极的出身来历。

江无极出身于秦岭小西天。

小西天论起来也曾是明教分支,不过很早便已另立门户,洪武帝立国之后,以西北民风强悍,各族杂居,羁縻不易,对小西天多有借重之处。小西天现在的主事人是个女人,西北一带,都称为“西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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