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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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尚也确实为此建了座庄严肃穆的墓塔；至于三年后据准备去开塔和尚讲；原来的住持还好慈祥端坐于缸中；连肤色都如午睡一样粉红；那姿态也栩栩如生。令你不惑的是；既然保存如此完好；按佛法理仪该在三年后请入殿庙；但为何反而把原来塔上用玻璃做的观佛窗也用水泥封死了？
也不知是开坛那天是看热闹的牧牛娃童；心生疑瘴；还是说漏了嘴说闻到了让其发呕的气味。
你想不管是那和尚果真修得了真身；抑或是巳剩下骷髅；反正他巳入塔为安了。而且；他弟子也尽心尽力地把他完整地送入了这〃忠义塔〃；在不尽其数的居士与善男信女的香火参拜下；在转世经声和暮鼓晨钟的悠扬起伏中；在太阳余辉的斜照下；一代宗师毕竟被送上了祭祀的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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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那堵〃断墙背后〃；看到在那特殊年代的畸形动荡社会；也犹如这〃断墙的意象〃。他作为一个有独立思考的叛逆者；游荡在对中国历史、社会、人性、体制……有所反思的〃灵山〃之旅；在当时时代；他即便不被医生判为癌症；也会被社会、家人认为不可救药。
他那位曾祖父；也许并不疯；之所以发疯似的点燃自己最后一幢房子并以身殉房。他想过官瘾；这也不能责怪他；那年代的知识份子谁又不想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呢？国人就是在那历史文化教育氛围下成长的。问题是；朝庭贪官乌吏；不该欺骗他；他把一条街的房产捐光了；也没捞到一官半职。他被逼迫抗议；反抗！这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歇嘶底里的疯狂〃。
你不得不承认他曾祖父比你祖父有气节；有胆量；有人格得多。
你祖父解放前后捐献的又何止是一条街的家产；最后也只不过赏赐了个挂名闲职的副部长。可他偏又革命极左得可笑；自己坐了辆破旧的华沙甲壳车；却要后代儿孙去艰苦边区洗心革面；改造思想。在文革中；他虽侥幸免于皮肉之苦；但仍为革命队伍中不能信任的可疑份子。他不敢有丝毫的不满；反而极力赞扬那毁灭人性的权威。
他说他被包围在一个死人的世界。在阴间的亲人好友；对他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你想：在那思想言论被禁锢、钳制与镇压的环境中；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坏份子……被成份论等各种罪名整死逼疯的孤魂野鬼又不知有多少？
他说他心里全明白；那超载的满满一船随时可能沉没在这灭顶之灾中。虽然没人去道破。他记忆中的逃难是日本飞机的空袭；内战；土匪猖獗；文革内乱的流离失所。
但你却沉默不了！你想不论飞机、轮船、汽车在旅途只要偏离了航线；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都有毁灭性的命运。
他说当年这金顶上寺庙有上千间殿堂和僧房；那山风凌厉全盖的铁瓦；那晨暮鼓一派香火的盛况；而如今却只翻到一角断残的石碑；五百年来连铁瓦莫非也全部锈完？
但你硬是从这〃面目依稀；若隐若现的残迹〃中；看到了不论是这五十年抑或是五百年；饱受内乱的中国人的悲惨命运……
你想，死难者的血迹；肢体也许可以掩埋；但见证历史的记忆与良知却无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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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一千五百年前；这古庙尚只有草庐一间；一挂冠隐士在此与猿猴为伴；面朝东方；吸日月精华；紫微之气；吐故纳新；采天地之灵气；或布面博弈；或月夜清谈；修身养性；消遥人生。此处即被人称为仙人崖。可几百年后；不知何故；这方士修隐之地；又变为外来西域印度传教_______佛教的寺庙。信仰在变；历史更是翻来复去的在变。这古庙毁于一旦后；这里又成了土匪流氓盘踞之巢。
这一章故事讲述这群土匪白天在洞穴睡觉；夜晚便下山抢劫。一位山下尼姑庵带发修行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也被这土匪头子抢上山去；她不曲服；就遭受先奸后斩的命运。
他继而又讲一千五百四十七年之后；当地一军阀混了个军长；为摆阔显耀权势；在纳娶第七房姨太太时；遇到一泼皮无赖的〃叫花子〃骚扰；他叫副官用手枪柄把这无赖打了出去。不料这乞丐乃恶中之恶；为一方地疲流氓头领；他便叫手下混混在那军阀新婚之夜；弹射线香火引于高墙院内柴草堆中；把这军长府宅烧了个精光。
他接着并讲到又过大半个世纪；也是在这山里；文革也搅得这苍肃大山一样不能安宁。县革委新上台的主任的丑千金；偏看中了早年地主的孙子；于是〃红黑〃情侣便私奔到山中；想过桃花园中可耕田的自耕而食的生活。可在那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岁月；这大逆不道；是不共戴天之罪；她老子于是动用公安及民兵搜山缉捕；结果便落得这后生便杀了地主后裔的小姐；自己也为此殉情。
你不免在想；不管是这〃鸠占鹊巢〃的仙佛轮回；还是兵匪一家的横行势疫；反正；地痞流氓土匪；在中国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道德、法律、人性在他们眼中；是善男信女的可笑装饰；他们反正是打着光脚板走路的〃无产者〃。而穷困撩倒的民众也可能称那无赖乞丐是替天行道的济公；在惩处恶人。而所谓正统利益者则视这〃叫花子〃是恶贯满蛊；打家劫舍的土匪流氓。而那些军阀、政客；只不过戴着虚伪的面纱；用巧取豪夺；更〃体面〃；用更丑恶阴险的手段；在压榨盘剥民众的血汗。
角度、立场、观点、倾向、感情不同；诠译的故事义意便有天襄之别。这也就是史无定史。
她受不了他尽讲一些沉闷、丑恶、压抑的故事；但他还是摆完了充满野性；激荡着民族民间氏族复仇情绪的民间故事。那沉重而悲哀的〃龙门阵〃；结局在世仇冤冤相报的坟头纸幡中。
但春去秋来；被民族遗忘了的悲忿；在寡妇偷了汉子；孤儿长大成人的岁月中；又被尊严与光荣的传统激活；那残酷血腥的杀戮难道就没有可能又会重复吗？法西斯式的极左分子会不会卷土重来？中华民族内心深处对爱与恨的极端渲染夸大；对权力的迷恋；对〃国〃与〃家〃毫无取舍的盲目热爱；对异己人士毫无宽容之心……也许是酝成这民族多灾多难；冤死者众多的又一重要原因。你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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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他必须离开黔川鄂湘四省交界处的武陵山脉的山脉洞穴；河谷平原；他在灵山之旅的中国西南地区已游荡太久；大自然中虽美景艳丽；但这阳光明媚的天气也是偶有所遇。那阴冷邪恶；变化多端的暴风疾雨伴着孤独令他苦闷。
他想回到人间温暖快乐的气息中去；虽然也明白那人间烟火照样充满是非、喧闹、烦恼。他莫名其妙地去了苗族自治区；并混进了浩浩荡荡；官牵民办的苗寨龙船节。
你看到和经验直觉都告诉你；民间群众性集会；一旦官方插脚；都会大搞形式；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官僚主义盛行；失去天真浪漫；自由自在的本意；在文艺领域；犹其如此。
他要不是以作家协会的会员证作招牌并稍作招摇；也上不了去那清水江畔龙舟节的车；当然更得不到〃首长〃级的关照。
虽然有警车开道；一路上书记洲长和他所坐车辆；仍被赶去看热闹的群众把路堵得水泄不通；硬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场面自然是热烈又肃然的：
〃我尾随州长混进了行举手礼的民警把守的楼里，受到了同来的干部一样的款待。穿着节日盛装的苗家姑娘端米一盆盆热水，送上洒了香水的新手巾帕子，请客人一一洗手净面。姑娘们个个明眸皓齿，再双手捧上清香扑鼻的新茶，同新闻记录影片里看到过的首长访问一模一样。我问一位张罗接待的干部，她们是不是州歌舞团调来的演员？他告诉我全是县城中学挑来的五好学生，由县民委专门集训了一个星期。随后她们之中的两位为客人们演唱苗家情歌。唱毕，首长接见，还说了些鼓励的话，大家便被领到摆上酒席的餐厅，顺序入座。一样有啤酒和汽水，只缺餐巾。人顺便把我介绍给本乡的书记和乡长，他们会说几句汉话，同我也一样握手。席间都称赞县城里派来的厨师好手艺，厨师上菜时不免拱手自谦。之后再一次擦手净面，再一次喝茶，这就到了下午两点，龙船比赛该开始了。〃
他说首长及护卫穿过一条挤满人的小巷；那些穿着百褶裙头戴银首钸的苗家姑娘便停下梳妆打扮；都好奇地注视着他们；他并幽默地讲一时弄不清究竟是谁在检阅谁？
你想予其说是首长们在视察观光；倒不如说是她们没见过这世面；都怀着惊讶的敬畏之心。
不知何故；本来预定在下午举办的龙舟竟赛；又延期在明天沿江而下的另一苗寨举行。
在炎炎烈日下炙晒的岂止是群众；虽然首长们在路上有人打伞；坐下有观礼台遮荫；但被捉弄的群众与演员却等于白费了表情。
你感到他正是这扫兴的观光；让他发现了意外的惊喜___那自然流露；不加拘束；无意伪钸的情歌集会；他禁锢的情感被一片萌发春情的真实感情所激荡；虽然气氛情绪短暂；但也暂时扫掉了他旅途身心的疲惫和阴沉的〃故事〃；毕竟找寻回快乐与阳光。
你不明白这追踪朔源本为记念屈原殉身的端五投江的节日；在这民族民间中会演化为热闹的带赌搏竟技（捉鸭与龙舟比赛）的盛会？也不知道对屈原的祭祀能否真会激发更高的爱国热忱？只感到中国巨龙的腾飞仅靠一种攀比精神是难以实现的；没有思想观念的解放；人性的革命；创造力的解放；是不能赶上世界潮流的。
那一身装束五彩绣片，点缀金银饰物，束腰娇美，流露微笑，明眸皓齿的苗家姑娘，不光引得小伙子们把芦笙吹破，为其折腰，而其中一姑娘还向他投来娇炽的求爱春波。他说他没敢注目回报，那沉浸在纯粹自然而热烈情侣依偎拥抱，对他来说已是遥远的故事。在历经政治运动磨难，女人对他也只是〃政治〃〃经济〃的另一别名，剩下的只有欲望。他怅惘离开了河滩，离开了不加修饰、没有矫揉造作、羞涩控制的歌舞海洋。
他所寻找的人类求爱的纯真本性，仅仅只能在少数民族象征性的文化娱乐中才捡到这一丁点，而所谓文明把性的冲动和爱情糟蹋得面目全非，连感情也被门第金钱宗教伦理观念文化所制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