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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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又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倚在床边安静地望着他。
“唉——”这声叹息分明是我自己的,可是,我却觉得很陌生。可是我为什么而叹息?为我,还是为他?或是其他别的原因……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昏黄的灯光也依然亮着,幽幽的像夏夜的萤火虫。
我站久了,便在他的床沿坐下。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喊着我的名字。这倒又使得我面红耳赤了。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他抓住了我的手,有意识的或是无意识的。我将手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起身绞了一块毛巾为他擦抹汗水。
他的嘴唇上下微动了几下,又安静了下来。
我在自己的床位上躺下,关了灯,眼睛却望着窗外纷乱的雨。锦缠道
夜下南归,
踏碎月儿一半。
欲相欢,
一声哀叹,
道出那段牵肠怨。
是否无情,
回首时时看!
问曾经廿十,
院空人散?
语一出,
换来心乱。
醉流光,
到处辛酸泪。
几年情意,
水逝青山远。
我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住了。虽然没有阳光,但从窗口进来的白光照样刺眼。黎天然还熟睡在床上,没有要马上醒来的迹象。他的那床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而他蜷缩着已经不胜其寒了。我将被子重新盖在了他身上,他微动了动。
一个小时之后,黎天然还没有醒来。而安史乱已经来叫我了。我们买的是一个半小时后的火车票,我来不及和黎天然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我给他留了一张简单的条子。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家了。我是一个想家的人,每每有空闲,就会去想。这种思念像盘绕在古树上粗壮且柔韧的青藤,缠得紧,绕得长,藤儿朝朝暮暮地贴在树身上。我想着妈,想着姐姐和若现,想着屋片的那片芦苇塘。
安史乱说欧阳梦寒是乘凌晨的火车回去的。看来,他们是没有再次和好的可能了,我想。火车上,我和安史乱都保持着沉默。沉默容易导致疲倦。我微起了眼睛,让倦怠的神经沉湎在五彩缤纷的设想中去。
但是,我突然对这种美好的想象产生了过敏,甚至有些讨厌了。哈,梦想,这是一个多么不现实的词!我开始旁若无人地继续着长篇小说。我说过,我写小说,只是想把燃烧的记忆通过笔尖流泻到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小说应该快接近尾声了,但也许永远也写不完,因为生命在继续,生活也还在继续……我曾经答应过李朦,要给她我的小说的,只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但愿有吧!我还想和她好好谈谈文学呢!
火车经过长江的时候,车厢内又是一片骚动。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好好看长江,这次我看得目不转睛。意外的是,这次看见长江我并没有和“父亲”这两个字联系起来。我旁边的一个胖女孩激动地大叫着,好像是头一次来到地球上似的。
安史乱很安静地看着一本体育杂志,几乎没有表情,一副与世无争的神佛模样。而实际上,他的内心此时在翻滚着怎样的浪潮,或是在想着什么,又有谁知道呢?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让人觉得他仅仅是在看杂志,可那杂志半天都没有翻动,甚至连他的眼神都是呆滞的,无光的!
“嗨,帅哥!能看看你的杂志吗?”我旁边的那个胖女孩朝安史乱喊着。
安史乱并没有因为“帅哥”两字而自恋发笑,依旧没有表情,不说一句话将杂志递给了那女孩。那女孩说了一声“谢谢”,回报了一个微笑之后,低头翻阅了起来。
此时,我的文思正处于被卡的时候,所以咬着笔头思考着,搜寻适合的字词或者句子。安史乱无聊地拿过我的小说翻看,我并没有反对他这样做。
“原来,你写的真的很不错!”此时,他才有一丝轻松和快乐,嘴角浮现了微微的笑,“尤其是这首诗……”
“谢谢夸奖!”我说,“这首被同寝室的一个人改成了歌,唱起来还挺好听的。就是,昨天你见到的那个!”
“哦,昨天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爱好音乐的人!昨天为了什么事而打架?”
“我也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说。
“那,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安史乱还是泛泛地发问着,想了一会儿后又说,“是不是也是失恋?……和我一样?”
失恋?我被震慑在这个字眼里!我很清楚,是我昨天的那声骂伤害到了他。可是黎天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和行为?我突然想起了他常提起的那个朋友,我内心的某根神经颤动了几下。脑子里木胀胀的。
“我不知道……”我微皱了皱眉,说。“他是一个很难读懂的人。”安史乱自信地说着。
“你就那么轻易断言?”我盯住他的眼睛,说,“你要知道你才见过他一面!”
“只见过一面又怎样?别以为天下只有你们写文章的人才能看懂别人的心思!”本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可一经他的嘴巴,凭空就添三分刺,叫人听了不受用。
“那,你能猜透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指了指我旁边的那个胖女孩,挑了挑眉毛,说。
“我不和你贫嘴!难道你敢说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吗?”他装作严肃地说。
我笑了,但也信了。确实,黎天然是一个复杂的人,和他初次见面时,觉得他很简单,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可后来却不那么认为了,虽然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但我还是无法很清楚地摸透他的心思。
我们彼此又沉默了。耳边只有别人的谈天声,嬉笑声。
我们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依稀的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我和安史乱乘了一辆中巴车到镇上。我们在镇上分开了,分开的时候,我们心照不宣地握了握手。
那么晚了,又没有去村里的车了,只得走着回去。天很冷,我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的衣襟。月光并没有朗照,但淡淡的还挺有味道。两旁的树枝,在夜色中把黑幢幢的影子透在通向村里的小路上,横一条竖一杠,织成了一张虚无飘渺的网。我就在这张迈不尽的网上走着,走着……我陷入在对李朦莫名的内疚和深深的怀念之中,陷入在对黎天然的情感分析之中,被罗在由思想和情感编织出来的惆怅的网中。
我神经质地感到有一个个可怕的小精灵隐在光秃秃的树干之后。一个个身边人物的形象跳跃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离去。我蹙了蹙眉头。
我想着想着,听到身后有一串脚步声,在黑暗中那么恐怖。我迅速地回头,恐慌地瞪大眼睛,努力地向后面注视着。那脚步声没有停止,而是朝着我的方向一步步逼近。忽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魔鬼般的身影,渐渐地由小变大,两只巨手向我伸了过来,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几乎无法呼吸,像是被别人推进了一眼黑咕隆咚的枯井里,摸不着深浅,摸不着边框四至,我在恐惧和窒闷中挣扎。那是谁?我一向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可是此时我为什么要如此紧张?晚风很冷,但我的额头和手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液了。
我怔在原地不能动,只等那个黑色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近。那个影子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约莫一分钟之后,那黑影跳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肩膀,大叫了一声:
“呀,哥,是你啊!”
几乎在同时,我也认出了那个黑影是若现。
“你吓着我了……”我轻拍着胸说。
若现伸手来拿我肩上的行李:“哥,让我来吧!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定累了。”说完,他已经不容我推辞地将大包小包夺了过去。
“也放假了吗?”我撇头问他。
“是的。”若现顿了顿说,“刚从美术学院回来……”他的眉头紧锁,眉间夹的是他的重重心事。
“你还被那个梦纠缠着吗?”我问。
“唔。”他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并不想多说一个字。
“没事的,只要是你想得太多了……”我想好好地劝他,但他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
“你见过姐了吗?她回家了呢!”我只好绕开关于那个梦的话题。我抬头望了望天空。
若现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说:“我知道的,上个星期我回家的时候,见到她了。她瘦了,憔悴了。那一天,姐抱着我哭了,直到很晚,才停住哭泣……”
“那,想必姐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他点了点头:“妈很冷静……”
“不,你不了解妈。”我打断了若现的话,说,“妈是一个表面刚强,而内心十分脆弱的人。你看见妈很冷静,可是你不知道,妈会在她的房里哭得如何伤心!”若现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
“哥,我想说一件事……”若现在说这话之前,又叹了一口气。
“什么?”我以为他又会提及一些无聊的事情,于是我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但我还是静下心来等待他的下文。
黑暗中,若现停住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下了,不解地望着他。若现将双手放在我肩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钟后;用低沉、严肃的声调说:“哥,我们的爸爸还在呢……”
“我想你在开玩笑!”我不冷静地轻笑了一声,艰涩地说出这一句话来。我将目光撒向小路边的田地上。
“不,哥!”若现轻吼起来,用手摆正了我的头,对着我说,“我没开玩笑!我们的爸真的还在!我见过他!”
我顿时感到无法呼吸,脑袋哄的炸开了。我瞪大眼睛盯住若现,像是在审视一个怪物。我突然凄厉地笑了,连我自己对这种笑也感到很意外,很吃惊:“哈哈!我不相信!这是荒谬的!可笑的!若现,你一直都是开玩笑的高手!”
“哥,你应该醒醒了!”若现冲着我大喊着,“我很早就怀疑了,从小时候对那幅画产生兴趣之后!爸爸曾经是一个画家,他现在是省美术学院的教授!”
教授?哈!多么荒唐的猜想!难道全世界的父亲都是教授不成?黎天然的爸爸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我的爸爸居然是美术学院的教授,谁能知道哪一天又跑出个某人的爸爸是戏剧学院的教授!
空旷的黑夜下,充满了我的笑声,连我都感到陌生和害怕。我在我自己的笑声里打了几个寒战。我依然笑着,若现突然直起嗓子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