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家事-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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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时候,我劝慰他好好养伤,还说了一句“大叔,我再来看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又是书记了”。
他苦笑着,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沮丧尽在不言中。
“三支两军”像很多的政治运动一样,一股风似的过去了。张国生在“文革”中离奇般地被打倒,又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再次当了大队的书记。因为他提拔我没有亲情在其中,得到了证实。
官复原职使他所料不及,也使他追悔莫及。他悔恨当初仅仅凭一时热情高涨,提拔我当团支部书记,害得他赶大车喝尽了西北冷风,受尽了骨折之痛。他重新上任之后,不像原来那么“热血沸腾”了,变得“沉稳”,变得“成熟”,但紧跟政治形势的宗旨则更加强烈。没有这一条,他不能生存,不能抗拒数不清的风云突变。于是,他选择了做“捍卫无产阶级政权”的先锋,做彻底的革命派,和一切反动势力做不调和的坚决斗争。于是,我又成了一个受害者,又有了牢狱之灾,又一次证明他和我没有亲情关系,过去的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1 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1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我在“监督利用,改造使用”理论的指导下,当上了生产队的组长,农民叫打头的,也是给队长扛活的。俗话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又说“买卖要狠,庄稼要紧”,说的都是不误农时的道理。对此,庄稼人哪个不懂得?可在“文革”时期,有的人就忘记了自己是个靠地生活的农民,忘记了靠土里刨食生存的祖训,玩起了政治家的长项,我看不过去。
一天早上,我刚刚分配完社员去干活,队里的一个女红卫兵头头手拿一份中央文件,硬要我把社员喊回来学习。我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她就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帽子来压我,我不听邪,发火了,撅了她的威风:“学这些东西有鸡巴毛用!就是不学,你想怎样?”
我说了“脏话”,没什么了不得,没有人在意。在农村不说脏话的就不是人,但我从来没说过,那天我不说脏话,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人!
话说出去了,你想会怎样?那可是中央的文件哪,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中央对抗吗?顶撞红卫兵马,就是藐视毛主席,就是反党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动派……有你这句话,给你戴什么帽子都不过分,都恰如其分,何况那是我的父亲正在被专政!
这个女头头的脸气得铁青,当即就去找张书记,要求对我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张书记毫不犹豫,立即做出决定,随即组织十多名革命派先锋,经过一番部署,气势汹汹地直奔8队而来,一次规模宏大的批判会在晚上开始了。
批判会的气氛十分紧张,队部的南北大炕上坐满了人。围坐在张书记周围的,都是能说会道的革命派造反派,人人脸上都是杀气腾腾的,做好了置我于死地的准备。
女红卫兵头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揭发我的罪行。紧接着,张书记开始声讨。
他以分析我的家庭出身做开场白,说我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动份子,继承了反革命家族的血统!他还说我的言行是封建主义、反动势力,对共产党的进攻,是复辟资本主义,是攻击文化大革命……字字见血,句句要命。
我没有发言的权利,听之任之,成了任人宰割的“鱼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随后,张书记命令我坦白,老实交代。
给自己戴帽子,我冤屈;坦白?我委屈!于是就说我不老实,说我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接下来就是急先锋们对我的批判。
张书记知道,我们队的人是不会批判我的。这倒不是一个队的人抹不开说话,而是没有理由批判我,再没有良心也不能颠倒黑白,拿不是当理说吧。所以张书记就纠集外队的“打手”向我开炮,以打倒我来证明他的“革命”,证明他以前对我出以公心,还自己的清白。
批判会上,外来的打手们,进攻最猛烈的有两个人,一个叫曲作明,一个是郭海春。
郭海春是5队的会计,我们曾经是同行,年龄比我大几岁。他是我母亲的远房姑表弟,所以我很尊重他,平时见面我叫他舅舅。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火力竟然异常的凶猛,对准我的胸膛开火,让我在眼里流泪,心中流血,感到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六亲不认”。
曲作明,在上文中就提到了,我们是真本实料的姑舅亲,他的祖母是我太爷爷的亲妹妹,他就是我的表叔了。然而,就是他,引导张书记把我带进死亡的大门。
曲作明曲会计,比我大3岁,小时候我们在孟家窝棚住一趟街,相隔只有两家,他住我家东头。原本是个聪明机灵,身体健全的人,1950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胳膊,成了伤残人。
他是大队会计,也是我曾经的上司,也是厉害的上司。他的嘴厉害,伶牙俐齿。批判会从他发言开始就变成了批斗会,他的每句话都咬得我出血。
回想起来,正是他厉害的嘴,咬去了自己的眼睛和胳膊。
刚解放,农村的经济和解放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孩子们吃的零食只比解放前多了一样东西,叫做“嘣豆”。嘣豆,有玻璃球那么大小,黄褐色的有光泽且酥脆,我没有吃过,是看人家吃时想象到是那样的。那时农村没有小卖店,小食品都是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品种只有麻花、烧饼、灶糖、糖葫芦、炒花生这么5种。在平时谁舍得花钱买啊?只有孩子头疼脑热了,家长才思考再三买那么一点,就当吃药了。我能吃上这些小食品,都是有病时得到的。为了多吃几口,病好了也说没好,母亲有时候就再买一些给我,但她总要搭上一句话:“装病!”
曲作明也是孩子嘛,也想吃到嘣豆,家里没有钱买,就捡些碎铜破铁换。
初冬的一天早上,突然一声爆炸震惊了所有人,是从堡子东面传来的。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有许多人朝曲家急急忙忙地跑去。
曲作明被炸了,他捡到一个炮弹的引信,扣那上面的铜引爆了,顿时血肉模糊。刚解放,雷管、子弹、手榴弹、炮弹,那个地方都有,只要你细心就会见到。
我们的堡子在辽河边,离沈阳90华里。那咱没有平坦的公路,更没有公交汽车,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只有抬担架。直到60年代初,急症患者都采用这样的方式去沈阳就诊,至少得8个小时才能到达,好多不该死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命丧黄泉了。
他死里逃生,但活得很艰难,眼看就30岁了还没有成家,尽管有一个会计的招牌。谁家的姑娘眼睁睁地嫁给一个残疾人啊……
后来曲作明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一个比他小5岁失明的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姓刘,也是我们的老乡,从小就失明了。听有人说过,结婚的当晚,他哭得很厉害。刘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几年就死了,好不悲凄。
曲作明是不是有些心灵扭曲,我不敢断言,但他处事做事确实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他得罪了很多人就是证据。他的对立面很多,一条共同创作的顺口溜就是讥讽贬损他的写照——
一个眼睛两张嘴,三只胳膊四条腿。
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画像,尽人皆知。我听了摇头,不应该这样“放肆”,口无遮拦的咒骂人。
批斗会上,我想起了这个顺口溜,觉得他挺可怜,也可气。为什么不好好地做人,不然的话,这个顺口溜会止于善者,是你不善啊。
他果然不善,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指着我说:
“像这样的败类,就得交到公社专政组去接受专政!”
听到他这么说,所以的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那是个什么地方啊?那是个阎罗殿,是个“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地狱!
由他这么一说,张书记表态了:
“明天我就送你去公社!”
大队组织的来人没有示弱的,揭发批判一个比一个上纲上线。和大跃进誓师大会一个模式,态度一个比一个坚决。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只有用“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来结尾了……
1 厉害的上司(无力回天)(4)
1厉害的上司(无力回天)(4)
第二天清晨有些阴冷。我还没有上班,大队人保组的老雷派人就派人来传唤我,吉凶难料。
爱咋咋的,我没有多想什么。
大队部很清静,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雷,一个是老贺头。
老雷是人保组的主任,老贺头是老党员,当过多年的大队长。解放初期老贺头就是党员了,合作化他在全县第一个办起了初级社,一时间名声鹊起。这些年来岁数大了,不再担任什么职务了。别看他不是什么官了,但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很有面子。在家没事,老贺头就来大队看报纸,从来不参与大队的任何“政事”。
见我来了,他放下报纸,看看我,没有说什么,又继续看报纸。
老雷呵呵地笑了,骂了我一句“他妈的”,就让我坐。
“他妈的,下回注意,回去吧,真他妈的……”
我的滔天大罪就这样被豁免了,我没有想到,就对老雷表示“谢谢了”。
“他妈的,些我干什么……”
我和老雷都是原来孟家窝棚的老户,街坊上论,我叫他雷二叔。他不让我谢他,我不解,只好倒出缘由来。
我这次法外开恩大难不死多亏了老贺头。我“造反”的事,他在大队听得一清二楚。后来听说张书记要把我教到公社,他说话了:
“教育教育就是了,弄到公社有什么必要吗?”
张书记反问他:“你说怎么教育?”
“批判会你也开了,你说怎么教育?”
张书记默不作声,就和老雷耳语了几句。
老贺头怕节外生枝,所以一大早就等在大队。见老雷如此这般“教育我”,他扔下报纸就走了,我没来得及谢谢他。
80年代初,老贺头已经90岁的高龄了,还经常到大队来看报纸。那天我从乡里来我们村办公事见到了他,他正在被书记呵斥。
“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