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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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受别人的嘲笑和欺侮。他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向母亲哭闹,躺在地上打滚,非要和人家一样的东西不可。
①滑石——一种软石头,能在硬物体上划出白线来。
父亲上来脾气,就要动手打他,但母亲总是哄着孩子。她给他擦眼泪擤鼻涕,拍档耐粒阉さ舻氖橹匦抡砗茫蟾黾Φ昂逅鹂蓿钣怯堑匕参慷铀担?
“孩子,别比人家,咱们穷啊!好孩子,听妈的话,念好书要紧!”
这位勤劳的母亲,费尽心机来装扮自己的儿子。衣服虽旧,她做的使儿子穿上合身而又整洁。她用一件出嫁时穿的旧夹衣的蓝格布里子,给孩子改做成一个小书包,虽不如别人的新,可是手巧的母亲,做的样子却比别人的好看,使儿子能擦干泪水去上学。
母亲的这一切感染着儿子,渐渐地德强不再向母亲哭闹,缺什么也不向母亲要了。他也学会用力忍受着困苦。有时还知道去安慰母亲。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也深深划上“咱们穷啊”的印痕。
但是,本能的好胜心,使孩子越来越感到不甘心不服气,他恨死一切有钱的人,他常帮穷孩子打架,揍财主的少爷羔子。为这他也吃了先生的不少苦头,但他从不屈服求饶。先生用两寸宽半寸厚镶着铜边的戒尺,打他的小手,打他的屁股和腿肚子。打得他手肿成小饽饽,腚上腿上青一块紫一条,先生是等学生求饶才松手的,可是德强闭着嘴蹙着眉,晶莹的泪珠挂在脸腮上,就是不叫唤。直到先生累坏了,有时板子打断了,才放手。
德强从不使母亲知道他挨了打,并警告任何人,不准把他挨打的事,告诉他家里的人。可是有一次,他的手被打肿得吃饭时拿不住筷子,母亲发觉了,心疼的象油煎,抱着孩子哭了一宿。
德强越来越变得老成而易于激怒了。他学会了对付仇人的方法——寻准机会,用血换血,用拳头对拳头。他这次报复先生的是:折断先生茅厕里用手抓着拉屎的木楔子,照原样虚插在那里,先生刚蹲下用手去扶,却不料仰脸朝天,跌进及腰深的屎尿坑里。
德强牢牢记住父母的话,刻苦地学习着。
母亲每晚要到儿子住的南屋来察看。她眼前时常出现这样的情景:儿子怀里抱着灯,手里拿着书,睡着了。有时眉毛被灯火烧着,他痛醒过来,又继续攻读,读一阵又睡着了。母亲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灯火吹灭端走。不敢叫醒他脱去衣服再睡,因为他一醒,就又不睡了。
正因如此,每学期考试,德强都在全班头三名以内。在有钱人家孩子的嫉妒愤恨的眼光下,他拿着奖品回家给母亲看。
到了四年级,德强偶然和杏莉同桌,这使他非常不高兴。杏莉的一举一动他都看不惯,甚至连她无意朝他笑笑,他也视为是讥笑自己,一样引起反感。他觉得她是个十足的小妖精。
杏莉却不在乎这一点,也不怪他的粗鲁。她天真活泼地去接近他,友爱地对待?此绷吮誓椭鞫蛩仕悴怀隼吹乃闶酰床缓玫纳帧?
开始,德强全不理她,认为这个妖精在收买自己。可是慢慢他怀疑自己的断定了,因为在考试时,她从没叫他告诉什么;平时德强挨了先生的打,受到欺侮,杏莉都很同情他,有时还挺身而出地帮助他。这一切使德强迷惑起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在内心时刻戒备着,好给随时来的侮辱——
哪怕是一点点——迎头痛击。
一天一月一年地过去了,德强对杏莉的戒备不知不觉全部解除了。他不但不觉得她可厌,而且主动和她在一起温习功课。不过,德强从不上杏莉家里去。他想,杏莉是个好人,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样,至于她的家,她家里的人,不用说,还是道地的财主气。
有一天晚上放学时,杏莉友爱地笑着说:
“走,德强,到俺家去玩吧!”
“不,我回家还有事呢。”德强含糊地回答。
“走吧,这末晚了,哪还有事?”杏莉知道他撒谎,连拖带拉地把他拉到了家。
出乎德强的意料,杏莉母亲很和善。这个恋爱着长工的女人,很亲热地招待他,硬留他吃了饭再回家去。当然,德强从没把任何事瞒过母亲。
这以后,他就时常到杏莉家来,晚上一块温习功课。星期日她帮他上山拾柴或帮母亲干些活。杏莉也常到德强家去。
母亲很喜欢这个天真秀丽的女孩子。
晚上,下弦月挂在树梢上,银白色的幽静月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来。那窗户玻璃上的冰花雪纹,宛如一块用银丝刺绣成的碎花手帕,显得格外好看。杏莉和德强,都用手扶着窗台,向院子里望着。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有条用砖头砌起来能睡两三个人的炕,炕前有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有盏带罩的洋油灯,桌前放着两把方板凳。显然,这是他俩常在一起温习功课的地方。
“杏莉,你还生气吗?”德强温和地问道。
“生气,生那老汉奸的气!唉,真该死。”杏莉是哭过了,眼圈还是红的,脸上还留有泪痕。
两人慢慢挨膀坐到炕沿上。德强忽然想起什么,说:
“杏莉,夜里自个在这睡,不害怕吗?”
“怎么不怕?这末多大房子,也没有人住。过去有白老师作伴……她却走了!”杏莉很惋惜地说。
“是呀,她走有一年啦,不知上哪去了。白老师待咱们可真好啊。她知道的多末多呀!告诉咱们那末多新鲜事。咳,什么时候再见着她才好哩!”
“谁说不是,多会能老跟她那样好的老师念书就好啦!”杏莉向往地说。
温习了一气功课后,德强从杏莉家出来,已经半夜了。他一出二门,只见一个人影一闪,有些吃惊,忙问:
“是谁?”
“是我。”那人影慢慢走出来,走到德强跟前。
“哦,是冯德强呀!怎么这末晚还不回家睡去,明天要上学呀。”
德强一见是宫老师,有些奇怪,就问:
“老师,这晚啦,你上哪去?”
“哦!我、我呀……找校长,有点急事。”宫少尼支支吾吾地说。
德强听杏莉说过,她父亲好几天就不在这个院睡了,就关照地说:
“老师,校长不在这院睡,你走错了。”
“啊啊,我不知道。”宫少尼说着和德强一起走出来,见德强走远了,拭拭额上的冷汗,轻轻骂了一句,转回身又进里面去了。
杏莉母亲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心里一阵剧跳。自从她和王长锁的事被王柬芝抓住后,她连惊带怕,又羞愧又无办法,真是痛苦极了。整天越发连大门都不敢出,躲避着人们的目光。王长锁走后这几天,她越想越怕,日夜为他担心。她怕他在路上出什么凶险,担心有人会知道他是进鬼子据点去的……
王长锁按着王柬芝的吩咐,到村长那里开了张假装到姑家去的通行证,实际上是把一个小包裹送给在道水的王竹。王柬芝说,这是王竹的媳妇和妹妹玉珍托他找人送给王竹的钱和几件衣服。虽说王唯一家是汉奸,可是看在兄弟情分上,加上女人们的苦苦哀求,他王柬芝不能不可怜家破人亡的侄子啊。当然,他也知道他们是坏人,不好亲近,故此为避免外人怀疑和找麻烦,叫王长锁背着别人的眼睛,行动要特别谨慎小心。他又暗示出,万一要是碰上八路军查问,切不可说实话,否则,他们——连杏莉母亲在内,性命也将难保!
杏莉母亲和王长锁,虽然不知道那个包裹里夹的是王柬芝给他上司的密信,但背着人偷偷地到鬼子据点里去,送东西给当了伪军的王竹,这不明明是和八路军做对吗?更何况,王竹当伪军小队长,吃、穿、花是不愁的,用不到家中送钱和衣服给他,王柬芝这不是明明白白在撒谎,叫他去干坏事吗?啊,要是被人家发现了,会当汉奸治罪的,多末危险啊!不去吧,刀柄攥在王柬芝手里,惹恼了王柬芝,他们马上就要完了啊!为着他们的私情不被外人知道,为了他们的孩子杏莉,他们顾不得这件事有多大危险,违背良心去干了。自长锁走后,这两天她真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宁,怎么他还不回来呢,莫非叫八路军捉去了……
杏莉母亲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有人敲门,高兴极了,一定是长锁乩戳耍蝗凰岚胍谷辞妹拍兀∷劬锷磷呕对玫睦峄ǎ蛔优榔鹕恚掖颐γΦ厝タ嗣拧S捎诤诓剂闭诟亲糯盎В堇锲岷谝煌牛裁匆卜植磺濉?
“啊,你可回来了!”她迎着一股寒气,向前扑去。
来人一声不响,张开两臂紧抱住她那只穿着内衫的身子。这样沉默好一会,对方身上的寒气驱散她身上的温暖,使她从狂热的激情中镇静下来。她开始觉得不对头,这双一刻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赤臂的细腻的手就不对。她一摸到那流油的洋头,象被蝎子猛螫了一下似的,立时惊叫起来:
“你是谁?……啊!你这东西!快滚开……”她急忙挣脱身子,恐惧愤怒地盯着宫少尼。
“嘿嘿!不中意?我不比那个老长工强?”他说着逼向前来。
他的冷笑使她全身发麻,她嘶哑地喊道:
“你走开!快滚!……你干什么?我要叫人来啦!”
他一动不动,冷冷地说:
“好哇,叫去吧!走,找村干部,找姜永泉去。嘿嘿!我倒不怕,有个人当上汉奸,到道水送信还没回来,可要论个什么罪?”
“你说什么,谁是汉奸?!”她惊吓地叫道,可是马上明白了。啊,到底被人知道了!她恐怖地颤悸着。一刹,她又镇静起来:“这坏种早在打我的主意,他是想用法子把我压住……不,他不一定知道……”她想着,转用强硬的口气说:
“你别血口喷人!谁当汉奸?你凭什么证据……”“哼哼,还装佯吗?”他冷笑着,加重语气说,“偷汉子是要活埋的,可你们倒这样舒服!想一想,王柬芝是傻瓜,能这样轻轻饶过你们吗?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王长锁假装走亲戚到鬼子据点给王竹送信,这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