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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河套人家-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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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不知她咋过的? ”

金如民又苦笑了一下又微微摇头。

有一点他可以万无一失地肯定,刘改芸是被下到地狱里头了:跟上赵六子能有好活日子吗? 亏田耿他们能想得出来! 话又说回来,你能怨他们心狠手毒吗?

金如民也并没把刘改芸的命运放在心上。他的工作队里已经出了一个堕落分子,被打发掉了,再出个被地主女子拉下水的队员,他这个队长就别想干了。

“唉,人哪! ”金如民感慨不已。他想,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四清”

过的地方,他是怀着赎罪的心情这样想的。

金如民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正要给水汇川打电话,旗委办公室的秘书敲门。

“进来吧! ”他心不在焉。

“金书记,”秘书向他汇报,“前不久档案室的人清理”文革“以前的档案,发现了一封一个参议员写给傅作义当局的一封信,他们认为很有文献价值,因涉及到对上书人的定性问题,请金书记看一下。”

“谁的? ”金如民接过材料,随口问。

“刘独尘,一个国民党参议员。”

“刘、独、尘……”金如民从记忆深处挖掘,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努力确认,一时又变模糊了。

“好吧,你放下。”他让秘书走了以后,才拿起刘独尘四十多年前留下的辞去参议员的信件,认真浏览起来。

信件字里行间,流露出刘独尘的愤怒与无奈,失望与灰心,一个耿直的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

“刘独尘? ”

金如民一拍脑袋,茅塞顿开,“四清”那会儿好像苏凤池在夸耀自己的历史时,提到过这个人。

“噢! ”金如民完全明白了,这个刘独尘,他在一中编的校史中见过,当时并没注意,也不可能留心。

他是刘玉计的父亲呀! 这时他恍然大悟。

可能由于他突然离开了旧中学,人们对他的情况就不甚了然,公安机关一直对他按内部掌握的人对待。

“是这样啊! ”金如民对刘玉计被划为地主有了新的认识。

按照有关政策,刘玉计帽子早就摘掉了,可几十年间,他不该受的罪也都受了。刘玉计的先父九泉有知,该笑还是该哭?

金如民的手指在发黄的纸张,清晰的墨迹上抚摸,阵阵酸楚,袭上心头。

“咱们可不敢再冤枉人了! ”他痛心疾首,“到哪儿去找中国这么好的老百姓啊? 咱们可再失误不起了! ”

这个材料,他还要更仔细研读。这就更需要和水汇川谈谈,他在红烽乡本土长大,了解的情况更多。当年,他不是极力反对还按地主对待刘玉计吗? 原来事出有因,可惜,当时他完全听不进去。

电话打过去,人不在,他留下话,水汇川一回去,就让他到招待所来。

一个白天,不见水汇川的身影,金如民就把学习时记的笔记拿出来,认认真真复习起来,仿佛又坐在了课堂上,聆听教授专家们的讲授。“欣逢盛世”,他脑海里忽然跳出这几个字。

是啊,中国人千百年来的梦想,就是“盛世”,衣食无忧,国泰民安!

自己有幸活到盛世,就得为盛世锦上添花啊。

金如民一直等到天黑,水汇川才匆匆赶来,不等他问就说明原因,到底下查看水利收尾工程,春播即将开始,不能误了农时。

金如民让服务员送三个炒菜和一瓶河套二锅头。

两个人在茶几后面的沙发里坐下,金如民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两个人抽烟时,服务员把饭菜送到了。

“你辛苦了! 先慰劳你一下。”金如民倒满两盅酒,递给他一盅。

水汇川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金书记,你不是摆鸿门宴吧? ”水汇川呵呵笑了,抹了一把落满尘土的脸。

金如民说:“别把咱们的关系闹成敌我矛盾呀! ”

两个人笑着碰了一杯,随便喝着,水汇川看着他:“有什么指示,书记同志,你哪有工夫招待我吃喝? ”

金如民点下头:“我想叫你去乡里干,咋样? ”

“正的还是副的? ”

“你说呢? ”

“叫我干,就得给我大权独揽的位位,要不,就不要叫我去受罪! ”

金如民哈哈大笑:“我还头一回碰上这么脸皮厚的人,伸手要官! ”

水汇川正色道:“老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乡下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农民们的民主意识还差得挺远,有些时候,还需要点独裁专制,我想放开手脚干,上头再安个一把手,不是叫我左右为难吗? ”

“行,这个条件不算过分,不过,你可别走包办代替的老路。”

“我那么干过吗? ”

金如民点点头,水汇川确实很尊重社员,只是对个别刺儿头下手挺狠。

“想去哪个乡? ”

“红烽。”

“红烽? ”

“那是我跌倒的地方,从那里爬起来才是川钉呀! ”

两个人笑着喝了一杯。

他们边喝边谈,一瓶酒不大工夫就见了底。吃过晚饭,金如民让服务员沏好茶,摆出彻夜长谈的阵势。

金如民拿出那份材料,放在他面前:“老水,刘独尘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

“你说刘改兴他爷爷? ”水汇川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这就是他几十年前写下的。”金如民把材料的内容讲给他听。

“刘独尘我没见过,我们搬到芨芨滩那会儿,老汉已经去世了,我又去了朝鲜。听老苏他们讲,是个好人。……唉,不是沾他的光,刘玉计也成不了地主。土改时,我在朝鲜打仗,复员回来,才知道刘玉计成了地主,唉,那叫什么地主呀? 记得‘四清’那会儿,我就跟你提叙过。”

“过去的事就不说他了。刘玉计头上的帽子也没了,我是想……”

“昨? ”

“刘独尘的后人,总该受到点公正的对待哇! ”

“我的好书记,我先替死的跟活的人感谢你! ”水汇川动了感情,向金如民作揖。

“是他们赶上了好年头。我个人扯淡,早有现在的政策,也不至于伤害那么多的人,这些教训可太深了。”

金如民由衷地说。

水汇川笑起来。

“具体办法,等我想想让旗里拿个方案。”

“那就好,老金呀,咱们耽误了多少宝贵光阴呀! ”

金如民用赞赏的目光注视着他。

等水汇川又续上一支烟,他改变了话题:“水成波一直干什么呀? ”

“还不是民办教师! ”

“没转正? ”

“有过一个指标,叫田耿他们占了。”

“嗨! ”金如民一脸不快。

“凭良心说,老金,下面的干部也真不容易,一年四季没个闲时间,上至生产,下至女人的肚子,哪个能不管,说是个官又没编制,干不少营生又不领工资,占点便宜,也不能太怨他们。”

金如民笑了:“你这是把干部以权谋私合法化了! ”

“我只说村社一级,真的辛苦。”

“水成波有家口了吧,咋不听你念叨孙子? ”

“找了那个知青。从嫁给成波就是个病疙旦,后来干脆瘫在炕上了,哪能为水家栽根立后呀? ”

他唏嘘不止,把窗户打开,放放屋里的烟气。

“这事还有许多,民办几十年不转正的这次旗里必须统筹解决,不抓教育,农村致富连人才也没有,还不是一句空话呀! ”

“我举双手赞成,四化五化没文化,什么也化不成。”

金如民点点头。

水汇川喝了几口茶,看着那份材料说:“老先生过世后,还是苏凤池看风水打发的,立了碑,那块碑,是水成波他们学造反派,给扳倒了。”

“人呀,立在心上的碑才结实,老水,一个旧社会的知识分子,洁身自爱,不同流合污,敢于上书直言,也真难能可贵,咱们不能忘记人家这精神。”

金如民动容地说。

水汇川皱下眉头:“可他的后人,真是水深火热呀! ”

“那个刘改芸……”

“嫁了赵六子,还能有啥好光景? 一九七五年挖大排干,赵六子叫砸坏了,成了瘫瘫,改芸还拉扯着个娃娃,想她难不难? 生生把个人给糟蹋了! ”

金如民牙疼似的吸口气。

水汇川把户窗关上,坐在他对面:“老金,红烽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风水好? ”金如民笑着问。

“王昭君路过的地方,留下不少灵气气啊,后人还能不沾光? ”

“也许是吧,咱们不能割断历史。”

“李虎仁的女子招弟,不是就出人头地了吗,好个环宇商店,就是人家干的,你看,搞得多活! ”水汇川嘴角含着讥嘲。

“啊,原来她是李队长的闺女呀? ”

“你可太官僚了。田耿的女子菁菁,在旗医院工作,女婿还是你的部下哩,怎么样,红烽出人才了吧。”

金如民“噢”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清楚田耿、李虎仁对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红烽的贫穷,在全旗还是数一数二的。公社垮了,他们近水楼台,还是比村民们富裕。

两个人谈到后半夜才睡下,水汇川边脱衣服边说:“老金,我给你抖两句山曲吧:

朝阳阳开花面迎东

政策对头得人心

水汇川唱完了,头一挨枕头就大放鼾声。

金如民久久不能人睡。他本想让水汇川哪天下去,见了刘改芸梢句话,对不起她。转而斟酌,她吃得千辛万苦,一句寡淡的道歉就能抚平她心上的伤口吗?随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算叫水汇川去旗党校学习几个月,夏收时到任。

艳若桃花的刘改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走入他的梦境。金如民惊醒后,惆怅,愧疚,尴尬,占满心田。

 1

办公室的烟气很重,成波还在抽。

乱哄哄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校,多少年来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还用他关心的话,水成波可以把这儿当成真正的家。

他的亲人,就是那些他送走的一茬又一茬的学生。

自从那个“四清”工作队员方力元有远见地把他安排在这儿以后,历尽风雨,他是“坚如磐石”,年复一年地在这里耕耘不已。

多少年了,红烽乡说没变化也有变化,大大小小的运动、斗争、混乱,它也不是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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