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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河套人家-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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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成波冷冷一笑:“老赵,说话不能冒出青草气,我是为了海海,不是为了你! ”

他说话时,口气又尖酸又刻薄,脸上泥雕石塑一样,什么动静也没有。

水成波的“有感情没表情”从那会儿就定格了。

赵六子哇啦啦乱叫唤。

水成波不予理睬,对改芸说:“不要耽误海海的前程,他的一切费用我包了。”

刘改芸过意不去:“成波,我知道你也不宽裕,我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

那会儿,成波的女人已经病下,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候。

“就这样吧,改芸。”水成波一如既往,叫她的名字,而不称她“嫂子”。

“哈哈,改芸,改芸,”赵六子龇牙瞪眼,“那也是你叫的,狗日的,我就知道,你们一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

海海目瞪口呆。

他决想不到气急败坏形象恶劣的父亲会喷出这样的话来,他隐隐约约感到妈和成波老师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线,但是什么性质的“筋”他不清楚。他还不到清楚的年纪。

水成波和刘改芸对视了一下,彼此送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磊落坦诚的微笑。

“狗日的们! ”赵六子气恨地叫骂。

“老赵,你大概就是那么下出来的! ”水成波摸摸海海的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母亲坦然地送他出去。

从那以后,海海一直念完小学,都是成波为他解决的学杂费。

海海的姥爷刘玉计对他感慨地说过:“水老师除了命不好,什么都好。”

赵友海近几年青春的年轮增加了几圈,对人世间的事情也经见的多了,姥爷那句话也使他有了新的认识。

水成波的父母早逝,是他叔叔水汇川把他抚养大的。

那年,水汇川到城里找出路,他没跟上去,表面只是“划清界限”,实际上,他是不想再拖累养父养母。

他自己苦苦扎挣,自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但红烽可没给他安排那么清雅安静的环境。

在红烽他是知识的富翁经济的穷汉。

海海说过:“水老师,你是名副其实的月球。”

水成波稍一沉吟,就明白了学生的比喻,脸孔像块黑板,毫无表情,“对,一面那么明媚,一面那么黑暗。”

海海愕然了,老师毕竟有“一桶水”自己有“班门弄斧”之嫌。

挖苦水老师的赵六子已经长眠地下,海海明天也要去开创自己的天地了,他想跟老师一抒胸臆,告诉水成波那个“好消息”。

树林里长满了草,深的地方没过海海的肩头。

每到夏天,这儿成了年轻人的“公园”,这几天夏收很忙,还不见娃娃们到这儿耍。

赵友海的心思在城里那个学习班上。他兜里揣着舅舅的“资助”,脑子里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哎呀! ”

他脚下突然一声惊叫,翻身坐起来一个女子。

海海几乎叫她绊倒,连忙抓住一棵小树。

“白白! ”

“海——海! ”

苏白的粉脸上落着斑斑驳驳的夕晖。

“好清闲呀,白白! ”海海向她俯视。白白手边有一本打开的书。

“你看! ”白白脸上洋溢着笑影,把书放在他手里,海海看见她眼里飘过兴奋的光波。

“《第二次握手》。”海海笑着把书递给她,“谁的? ”

“水老师的。”

“你这几天去过那儿没有? ”

“没工夫。今天才把麦子拉完。”她有许多话想说,面对海海,又找不出适当的词语。

赵友海正要从她身边走过去,白白叫住他:“学习班的事联系好了吗? ”

她眼睛里闪耀着期待和渴望。

那本《第二次握手》她一直按在胸前。

“到了城里我再碰吧。白白,我舅舅找过你了吗? ”

“找过了。”

“说了些什么? ”

“他要我牵头,把文化站办起来,哎,海海,我看,你比我更合适。”

“我舅舅叫你走马上任,有他的用意,你干吧,有我,还有二青,你怕什么? 咱们村早该有这么个‘机关’了。”

“真的,海海? 你帮我? ”白白的眼睛闪耀着惊喜。

海海肯定地点下头。

白白站起来,跟他脸对脸,两朵红云在她的面颊上慢慢扩展。

“刘村长想得挺周到,海海,这大队部,这林场,都归咱们共青团了……”白白兴致勃勃地把刘改兴的宏图大略说了一遍,“他还搬动了田书记,老将出马,事情就会更顺利。”

“人非草木,白白,咱们帮他割麦子,田书记不能无动于衷呀! 哎,你去找从从,把她也拉扯上。奇怪,白白! 从从自从做买卖回来,就变成另外一个人。虽说女大十八变,她也变得太吃劲儿了! ”

白白的脸阴暗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别处,沉重地叹息一声:“她呀——”

“她咋了? ”海海惊讶地碰了碰她。

苏白难为情地向他一笑:“她,有病,以后再叫她干吧! ”

“病? 厉害吗? ”海海疑惑地注视着她。

苏白的嘴动了几下,又把话咽下去,向他递个秋波:“女娃娃的病,你少关心吧! ”

赵友海嘿嘿地笑了:“白白,你没说对,我是担心,而不是关心。”

苏白的脸色骤变:“你知道了? ”

她急切地揪住海海的袖口,紧张地注视他。

赵友海让她的神情震动了,他出于对从从的困惑,才那么顺口说了一句,不料白白反应这样强烈,他反而陷入了诧异。

“你知道? ”他以守为攻。

白白一下泄了气,松开手,扑咚坐在草上,泪光闪闪地说:“她可咋办呀! ”

赵友海索性挨她坐下,盯住她眼睛说:“白白,咱们从小一块儿摔泥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着。”

白白的脸埋在两膝间,胸脯剧烈地动荡,她很后悔,自己的失态,把从从的事暴露在了海海面前。

她要对海海瞒藏下去,以后怎么和他来往? 海海的人品她绝对相信,但是,从从的隐衷太大了,一旦扬出去,要出人命。

再说,从从那么相信她才把内心世界向她敞开的。

海海听不见她的回答,眉头微微锁了起来,他站起来,吐口气说,“白白,我去水老师家,你去不? ”

白白抬起脸,咬住下嘴唇摇下头。

海海刚迈步,白白站起身,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钱,按在他手里:“城里用钱多,你不要磕打自己。”

海海正要谢绝,白白把他的手一推,掉转身子跑开了,给他留下一句话:“你,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

海海的目光被那些树撞断,他只看见白白身上的花衫子飘飘忽忽。

海海心间漫过一片温情,他把钱贴在脸上,那上头散发出白白的体温和体香。

他恍然了,白白根本不是在这儿“清闲”,看《第二次握手》,她有意在这里等他,把钱交给自己。

海海真笨,连第一次握手也没进行。

可他的心甜极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白白! ”

树叶簌簌地在交头接耳。

他去了水成波家,炕上的病人告诉他,水老师去了学校。

海海到了学校,推开他的办公室,只见李宝弟大大咧咧在里面,一条腿架在一只凳子上晃来晃去,嘴里叼着一支烟。

水成波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站在窗前。

海海没有说话,向水成波递了一个再见的眼神就出来了。李宝弟吐出烟,向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来的不是时候。

5

村子里最后一粒灯光也熄灭了,她嘹得真真的。

刘改芸在这片死者的天国里,一直独坐到现在,她身旁这堆新土,埋葬的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亲人,它埋葬了刘改芸笑靥流盼的青春年华,希望未来。

那个赵六子,在她心目中从来就不是一个活人,他早在多少年前,就被她埋掉了。他死了,他终于离开了这个他不该存在的世界,刘改芸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她卸掉了一座大山,她挣开了一面枷锁,她抛弃了一段黑色的岁月。

这个贫苦的芨芨滩,在她眼里忽然又变得生机盎然,充满了让人心动神摇的各种诱惑。

她抓起一把碱土,捏碎了,让它从手指问流下去。

“格格! ”她耳畔忽然弹起一串清脆悦耳动人心弦的艳笑。那是她的,十八岁的录音,那是她对他笑的,只有他才能品味她的笑声有多么甜润。

他说过,她的笑就是一支“舒伯特”的小夜曲。

好晦涩呀,她只念过二三年书,其余的字,是父亲教给她的,“舒伯特”是什么东西? 小夜曲? 难道还有大夜曲?

她问得好蠢,他笑得好欢,他攥住她的手。

碱土从手中淌完了,她握住的是自己粗砺的手心。

什么也没有,只有听不见的微风,在碱蒿子中间游弋,诉说生存的艰辛和昔日的繁华。

血滴似的夕阳,只留下半截在那个巨大的自茨圪旦上,地面上浓重的阴影正向她爬过来,村子上空,这儿那儿,白白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归林鸟雀叽喳成一片,扰乱了平静的晚霞。

她不想马上回去。

刘改芸的意识中并没有家,她只有儿子,要不是海海还用她照料,她根本不用回家。她多么向往一个家啊,那是她和他的,他们共同设计共同经营共同培育的小窝,也许它并不富裕,并不豪华,可她心满意足投入全部的挚爱。

那一直不过是一张蓝图画、一幅画、一个幻想。

它从来没有在她理想的地平线上出现过。

葬送了刘改芸憧憬的人,就是赵六子,今天压在黄土下面的这具尸体。

刘改芸向坟堆扔去最后一个蔑视,站起来向大队的林场走去。

脚下的小路依稀可见,太阳完全降落下去,天空留下一片乌蓝,先到的星星吐出幽幽的光辉。

刘改芸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轻盈有力,生活的困乏和疲倦,都一扫而光,她的思路也活跃敏捷,她在享受只有年轻人才会体验到的充沛与快意。

海海已经发觉了这种变化,首先在她的笑容里。

冲破樊笼的鸟儿,回游大海的蛟龙,获得自由的囚犯,想必就是这样欢畅吧。

刘改芸呀,再也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白眼讥嘲指指画画,为了尽自己的妇道和义务而同赵六子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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