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宫阙-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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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听见你喊‘爹’,梦见韩大人了?”李存勖漫不经心地问。
她喊爹了么?蕊仪回想着,她管韩元一直叫父亲,从来不用“爹”这个字。她尽力回想着梦里的事,可除了一堆交叠在一起的面孔,还有那熟悉而令人惊恐的血色,再也想不起更多。
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一刹那,她的笑僵住了,梦中中年男子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难道她口中的爹是那中年男子?她真是那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她真正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啊,是梦见臣妾的父亲了,听说他近来身子不好,臣妾又有几日没有见到兄长了,一直担着心。”蕊仪编了个借口,心不在焉地起身为他取日常穿的袍服。
李存勖眉心一紧,不解地看着她,“靖远不是也在贞观殿么?叫他过来便是了。”
蕊仪很想把梓娇所谋丝毫不剩地说给他听,可是一来时候未到,二来若陡然间全告诉了他,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恼怒起来。她假意找不到想要照的那一件,刻意翻找了几下,拖延不下去了才道,“捧圣军都在外院,那日若不是赵公公想了办法,连句话也带不进来。殿前这几日守得很严,那些人臣妾半个也不认识,自然无法通融。”
“他竟调开了朕的捧圣军!”一拳砸在榻上,李存勖敛住眸光。
“皇上、娘娘,不好了。”赵喜义推门一闪而入,回身赶忙把门关上,“郭大人要来上折子,申王也朝这儿来了!”
“存渥?朕没有旨意让他回来!”李存勖冷笑道,郭崇韬也还不知道他已经醒了,目光移向紧逼着的殿门,他沉声道,“谁都别说话,朕倒要听听他要上什么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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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乱局(上)
门外传来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像是往殿侧分开了,殿内外一片寂静,只听见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郭崇韬步上玉阶,如入无人之境,在殿门前停下。
“臣郭崇韬有要事请奏。”郭崇韬朗声道,殿内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皇上旧病不愈,臣请奏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病重,由太子监国,臣与申王定与太子力保大唐社稷。”
郭崇韬此举等同兵变,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太心急了。蕊仪惊愕地望着殿门口,回头看向神色越来越凝重的李存勖。李存勖掀唇无声冷笑,手已不觉伸到褥子下握住剑柄。
“臣妾也有事请奏。”蕊仪起身跪在脚榻上,声音压得极低,“皇上病后久未清醒,臣妾担心宫中有变,传了话给护送臣妾回宫的少将军李继岌。若宫中有变,请他入宫护驾。”
未免旁生枝节,蕊仪没有提到李嗣源,他毕竟树大招风。而李继岌则不同,他势单力薄、地位低微,即使立下护驾的大功,也不过一顿封赏。她当初想到李继岌,除了抓住了他急于得到李存勖赏识的用心,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他现在何处?”此刻李存勖来不及思量谁带兵入宫更合适,听到李继岌这个名字,也暂时将他早已忽略了这个儿子多年抛之脑后。
“郭大人来的太过突然,他应该还在宫外。”蕊仪后悔着,是她慢了一步。
扶了她起来,李存勖下了床,让赵喜义为他更衣,“他手下也没几个人,不是郭崇韬的对手。”他看了看蕊仪,拿定了主意,“朕想让你去试试他。”
“皇上的意思是?”蕊仪为他系上玉带,她一出去便会深陷险境,可是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可以安然无恙,倒不如也争上一次。尤其因为宋可卿的事她和存勖起了隔阂,这正是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是个将才,朕想看看还留不留他。”低沉的声音极为冷静,李存勖冷笑着轻叹了一声。郭崇韬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不然朝野中那些个新立战功的就该不安分了。
蕊仪点点头,起身往外行去,行到外间时被李存勖喝住。李存勖指指外间的角桌,示意她站在那儿即可。蕊仪向他微微一笑,恬淡而镇静,他是想着她的,那时在桃林中险些踏进凹地崴了脚,他也是这样唤住她的。
“郭大人,立嗣、监国都是大事,没有皇上的旨意,不可轻易决断。”蕊仪朗声质疑道,不觉声音有些颤抖。
门外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一阵,郭崇韬站起身,义正严词地道,“皇长子刘茂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天资聪颖、品行端方,理应立为太子。皇上病重,太子理应监国。”
“皇长子尚年幼,难道郭大人想让一个孩子监国?”蕊仪反问道,回头望着李存勖。让不到八岁的皇子监国,还不是他郭崇韬想坐在身后?
郭崇韬不屑地笑了笑,仿佛蕊仪是一介无知妇人,“皇上卧病在床,不省人事,若没有太子监国,难道要选哪一位王爷?再或是,昭仪娘娘寄望于腹中胎儿,想让未出世的皇嗣监国?昭仪娘娘既然入了贞观殿,不如修身养性,好生服侍皇上,旁的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你……”蕊仪气结,不知想骂他糊涂还是昏了头好,让腹中胎儿监国,亏他说的出口。若是李继岌和李嗣源能及时赶到,这种莽撞的人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郭崇韬竟让人过来欲破门而入,“臣看昭仪娘娘是在贞观殿呆闷了,还是请娘娘到别处安养,别在生出别的不该有的念想。”
“郭贼休得无礼!”平地里一声大喝,李继岌已凭着一柄长剑闯进了内院,李嗣源借他的那支亲兵还在长乐门缠斗,“这儿是皇上的寝殿,你私自撤换捧圣军,又在此矫诏逼宫,意欲何为!”
“是少将军,敢问少将军手执利刃在此又是意欲何为?据臣所知,皇上从不承认少将军是皇室中人,少将军未奉诏令入宫,才要问一句是何居心。”郭崇韬指着他,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正巧李存渥也到了,“少将军一直受申王辖制,是不是也该听听申王殿下如何说?”
殿内蕊仪已回到李存勖身边,听着李存渥也来了不免一阵心惊,现在不是看谁占着礼,而是谁占着势。
“不管是谁,今日都休想进殿!”李继岌冲到殿前,把剑一横,拦住二人。
“皇上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大好的,朝堂上不能没人主持大局。不立太子,不设监国,几位大人想要襄助朝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久了难免惹人闲话。少将军先让开,大家都是为了大唐社稷着想,不可莽撞了。”李存渥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
李继岌仍是半步不肯退让,挡在那儿动也没动,但面对李存渥,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蕊仪在里面越听越急,李存渥定是带了兵来的,而且李存渥还是李继岌的长辈,在魏州时又是他的统帅。
听李存渥的口气,他八成是打算把这些持仗都搬出来来了。这些个李家人真是奇怪,明明都不肯承认李继岌的身份,却又都想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还有存勖,每每一提到李继岌就黑了脸,现在知道他带兵入宫,又反而没什么表情了。
“这小子书读的不好。”李存渥低笑道,眼角一动,目光复杂。他想起周氏,想起那个军士,又想起蕊宁和梓娇,他有些迷糊了。这只身深入的勇气不是没有触动他,李继岌像他们李家的人。
何况即使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凭着敢涉险救驾的忠心,只要不涉及储位也没那么重要。他的父王不是也收了好些个义子么?李存勖暗笑了一下,以前他还和蕊仪说过,自己不会收义子,眼下却动了这个念头。不过不管李继岌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依眼下的局势都不重要了。
蕊仪诧异地看向他,这句话是认下李继岌了么?若是,也算弥补了当年蕊宁造的孽,“皇上和少将军之间也许有些误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皇上的心结是不是也该解开了?”
当年若是真认定了周氏私通,李继岌怕已早成了刀下亡魂。之所以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没有实证。假使真的查实了,也是皇家不愿外传的丑事,存勖也会脸上无光,他心底里也是不希望此事坐实的吧。
李存勖整好冠服,让蕊仪退到身后,自己向门口走去。大病初愈,此刻他还很是力不从心,只是勉力支撑,让外人看不出究竟。
“郭卿和皇帝好兴致,多日不见,一来就向朕禀奏此等大事!”李存勖笑道,声音虽不似从前响亮有力,却也是精神十足,门外的几人都为之一震。
郭崇疼愣在那儿,缓缓地回头看向窗纸后的人影,心里一慌,脚下一绊,刚好踩到石阶,连着向下退了几步。李存渥瞪大了眼睛看着慢慢打开的殿门,看见李存勖好好的站在那儿,脸上僵得好像干裂的墙皮。
“铛”地一响,长剑落地,李继岌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他,陡然间多年的期盼都不知去了哪里,方才还握着剑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慌忙拾起剑,入了鞘,“臣李继岌拜见皇上,请皇上治臣擅闯禁宫之罪。”
李存勖看着他,这么多年了,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儿子,试图在那棱角分明的脸孔上找出些什么。像,太像了,鼻子像他的父王,眼睛像他,他竟从没有发现。方才还存于心底的疑虑一点点地消逝,他暗暗叹了口气,也许是他亏欠了这个儿子太多。
郭崇韬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上前行了拜见之礼,“臣竟不知皇上大好了,是臣的疏忽,皇上可传了太医?”
“你的确不知,你是巴望着朕永远好不了吧?”李存勖冷笑着,没有叫平身,他看向另一边,李存渥也低着头跪下了,“还有你,你是巴不得朕龙御归天了,好掌控年幼的皇子!继岌来洛阳是护送昭仪,你呢,可曾奉召?”
“臣弟听闻皇兄龙体有恙,心急如焚,彻夜不眠赶来宫中探望。来不及请旨,还请皇兄恕罪。”李存渥硬挺着脊梁骨,殊不知他说出的这串话有如蹦豆一般断断续续,不耐着性子听,险些连不成句。
“平身。”李存勖对着李存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