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4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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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时,拉住自己的,却是方枕诺。只见他目中忧切深沉,仿佛关心之外,更有种将全岛兄弟的性命与希望托于己身的意味。姬野平、朱情、江晚、楚原等人目光也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伸手按住方枕诺手背,着力一攥,点了点头。方枕诺道:“我送你!”
三更过半,东厂船队在三湘水军的牵引协护下,于岳阳港口缓缓靠停。
下得船来,俞大猷命令兵卒迅速将常思豪抬往医馆,却被曾仕权拦住:“侯爷金身玉体,怎好让那些市井庸医胡乱施治?厂里这次倒是带出来几个能手,您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打个手势,几名干事向前围去。
俞大猷不好阻拦,将担架移交之后,问道:“不知督公现在何处?”曾仕权一笑:“今日天色太晚,老将军日夜兼程而来,想必也乏累得很了,还是在行营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俞大猷道:“咱们联手封锁洞庭,聚豪阁人也必想寻求突破。这些江湖人虽属草莽,却也不乏良贾深藏之辈,极有可能选择连夜突围,不可不防。事关重大,掌爷和在下恐都不好作主,既然这趟皇上是派了郭督公前来主持,那咱们还是向他请示一二,确定一下方向为上。”
曾仕权脸上皱了皱:“呵呵,老将军说的是。不过此前督公已有指示,想必在给老将军的书信中也有过说明,咱们现阶段只要封锁洞庭水道、困定君山就好。今日一役,实属对方突发袭击先行挑逗,事出意外。至于接下来如何防止反扑、扼制突围,还得老将军和众兄弟多多出力费心。小权一来有几个要犯待审,二来要照顾侯爷的伤势,这可失礼,不能多陪了。”说罢一挥手,东厂干事抬起常思豪,押着火黎孤温、索南嘉措以及白教明妃、张十三娘等随李逸臣先行,曾仕权又向俞大猷拱了拱手,招呼小山上人和陆荒桥,随后跟上。
瞧着东厂一伙消失在夜色之中,俞大猷身后有人低低啐了一口,骂道:“摆什么脸子!没有我们,你他妈早成鱼食了!”其余几个将领嘁嘁冷嗤,小骂了几句。其中一人先冷静下来,向前微微凑近,低低道:“大人,这姓曾的明明是耍咱们。郭督公下的令若只是围岛,他干什么带着人过去招摇?李逸臣押粮也不该从那个方向过来,明显是他们搞前后夹攻不成吃了亏,却倒打了聚豪阁一耙!”另一个道:“不错,我看他是怕咱们大军一到就扫平了君山,因此才仗着装备优势抢先出击,免得被咱抢了功劳!这会儿吃了亏,又把防御事务全推给咱们,这不摆明了是耍弄人吗?还有——”
俞大猷略一张手拦住了他们的话,抬头望望天色,说道:“你们也别牢骚了。配合东厂是皇上的旨意,没让他们督咱的军已是格外开恩。人家嘴大,咱们嘴小,争别的都没用,把防务做好才是关键,否则一旦出了事情,还不是咱们的责任?”
几个部将一听,都低头不言语了。俞大猷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就在手中展开唤火把照道:“聚豪阁人要突围,最有可能走的是这三条水路:一是西北调弦水道,一是东北城陵矶口,还有就是远在南面的湘江口。湘江口岸我已留下三万弟兄,既可沿线封堵突围,又兼能回护古田动向,这一方应不足虑。那么就剩下西北东北这两条道,聚豪阁人极有可能从此两点突破杀入长江,然后顺流而下去往鄱阳湖,与庐山一带的同党汇合。孙成,沈亮!”
二将并头凑近:“在”,“在!”
“你们带五千人助守调弦,马原,侯刚!你们也带五千弟兄,给我守住城陵矶口。周围水汊小路也要照顾到。”
四将同声:“是”,“是!”
俞大猷迅速环扫了一眼,继续道:“水路是重点,但陆路也不能放松,剩下一万人划出九千,由小黄你们几个率领,就以岳阳为界,给我沿岸向两边铺开,最后一千人由我带着沿湖岸乘船巡视。记住,不管你们哪边打起来,立刻发信炮,相邻者可分出三成人彼此救护,剩下七成只要安守岗位,免得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我接报之后,也会全速赶到支援!”
众将听完这几句话,瞧着地图,一时凝身未动。那黄姓的年轻将领道:“大人,据说今天被我炮轰之人便是聚豪匪首姬野平。这厮凭一支枪一条船就敢冲出来,显然有勇无谋,头领如此,手下人更不足虑,何况他们和东厂见了一仗,也没讨到便宜,这会儿大概还在休整,未必能想到趁夜突围,您现在这般紧张布署,是否过于谨慎了呢?”
俞大猷冷冷一笑:“亏你还看出他有勇无谋!你就没想想,他出来那会儿后面金声大作,却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说明什么?李逸臣的人偷袭败归,说明了什么?说明岛上有脑子好使的看着家呢!下棋讲舍车保帅,他们连帅都敢舍,可见帅非真帅!姬野平是死是活都不足虑,但只要那个背后指挥的人在,咱们就不能掉以轻心!”
黄姓小将喏喏然甚是惶愧。沈亮笑道:“别害臊,我们这年纪的时候还不如你呢,跟着老俞好好学吧!”孙成道:“大人,调弦是洞庭入水口,聚豪阁要往外杀,走这条道属于逆流,相比之下,他们还是奔城陵矶的面大,老侯和老马压力不小,是不是把我们的人再分一些过去?”
俞大猷道:“好,你考虑得很是周道,但是敌人也可能想到这一点,并因此认为我们会在城陵矶口布下重兵,相应的也会认为调弦口的兵力相对较弱,这样选择逆流突围的可能性也比较高。你和老沈可别觉得担子轻,大意失了荆州呀!从这到调弦路程较远,待会儿出发,你们还要加快些速度。”
跟着又看向黄姓小将:“还有,小黄你们几个也注意,今天咱们亮了相,对方已经略知底细,咱们的兵力优势在封锁线拉长之后就没了,所以对方要出击必然集中人手强突一点。虽然走陆路有易受围攻、缺粮少马难以提速等问题,但只要他们形成突破,就可以化整为零渗透江西。虽说水贼无船如折双腿,但在不急于和同党汇合打反击的情况下,从陆路突破也不失为一个能尽量保存实力的好法子,所以你们几个小年轻也都给我精神着点儿!”
黄姓小将五体投地:“大人,您真是把贼人的心都琢磨透了!”
俞大猷在他头盔上敲了一指头,道:“嗨,傻小子,人哪是那么容易琢磨透的?只不过图个小心没大错罢了。我可不爱听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屁话,我就希望下一次开饭的时候,这些弟兄还能和我围着同一口锅!呃,对了,你们到了位置之后,记住不要和东厂干事、地方守军闹矛盾,记住自己是干什么来的!找斜茬打偏架的事都躲远点儿!好了,没功夫闲扯——还有问题没有?”
众将立刻抿嘴刷地挺直腰板,俞大猷一挥手:“动动动!快快快!”
岳阳楼上灯火通明,封湖令下之前,这里就成了东厂的临时行馆。李逸臣给小山上人和陆荒桥安排完休息地方回来,斜了眼地上停尸般的担架,问道:“掌爷,这怎么办?”曾仕权托茶碗暖着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李逸臣道:“挂面糊儿?”见曾仕权斜眼带嗔,忙又道:“那……炸虾段儿?”
他说的都是东厂刑房“点心铺”的常用暗语,挂面糊是指包扎治伤,炸虾段是去头斩首。
曾仕权道:“你跟着厂里办事也多少日子了,怎么办,自己还不清楚?”李逸臣低头道:“还请掌爷示下。”曾仕权道:“我指挥作战的时候,侯爷出手帮忙,敌人没杀多少,倒误伤了不少干事,想来真是丧气得很哪。”李逸臣眼珠暗转,心知他这是要自己弄死常思豪,可这人身份特殊,在京又与督公日夜欢宴,十分相得。没有明确指示就下手,万一将来有个不测,毛病岂不都在自己身上?说道:“那依掌爷的意思……”
曾仕权搁下茶碗一乐:“嘿?行,真有长进啊。”李逸臣低头陪笑:“不敢,都是掌爷栽培。”曾仕权道:“嗯,侯爷的贵体,岂是咱们身边这些个庸医能碰的?抬下去,看好了,等我上报督公,恳请皇上拨御医下来调治吧。”李逸臣乐了:“是,还是掌爷想得周道。不过,属下斗胆请示一句:侯爷嫉恶如仇,醒过来肯定想要统兵和聚豪阁贼人交战,我们这些底下人怎敢相拦呢?”曾仕权叹道:“说的也是。侯爷想杀敌,身子又不爽利,必然要大生闷气,这样对他的身子骨也不好。要有什么安宫养神一类的丸药,你就小得溜地进奉几颗,让侯爷睡得安稳些,也算是尽你们的一份孝心吧。”
张十三娘听他们这对答,明显是想延俄治疗,把常思豪拖死,这才意识到双方绝非一伙,看来那时在船上常思豪虚与委蛇,实是怕自己惹怒姓曾的,吃了眼前亏。然而此刻受制于人,一切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常思豪被干事们抬下。李逸臣一挥手,有干事过来,把她连同火黎孤温等人也一并押了下去。楼外有人来报,言说俞大猷分兵派将,多路布防等事,又把从船上拔下来的十里光阴和胁差送上。李逸臣将报讯的挥退,见这当儿没有外人,问道:“掌爷,那会儿我就没明白,既然俞大猷的兵来了,您何不顺水推舟,让他们当炮灰呢?”
曾仕权斜着他道:“这趟我捅的漏子已经够大了,不及时勒住,真出点差错,将来督公那关能过得去吗?”
李逸臣道:“那也不怪您哪,都是奉旨出来的,那老大、老二、老四,连那小秦崽子都能排在前面立功,怎就督公就偏给咱们派了这么个差事呢?”
曾仕权道:“得了得了!谁不想玩手漂亮的?不想跟他们一样风风光光?咱俩折腾这一趟又是为个啥?可结果又怎么样?都照督公的话去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在咱们厂里,只有督公的脑子才叫脑子,咱们这些人不用想,只要听,照着办就没毛病,你偏不信!我可跟你说,这会儿我脑袋刚凉快下来,你也别煽邪火儿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按原计划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