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3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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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眉头皱起,道:“那依爱卿之意,该当如何呢?”
徐阶已经缓过气来,适时近前拱手道:“皇上,军务之事,与政务不同,需得疾警决断才好,以老臣之见,应当将边北辽东、宣蓟一线官员进行重新清理安排,一应军务交由谭大人亲力主持,令得专断,勿使巡按、巡关御史参与其间,以免多生议论,使其跋前踬后,进退两难。”
常思豪大急,本来的计策就是撺掇皇上爬山,欺徐阶年迈,将这老家伙甩得远远,以便让自己能够畅所欲言,不料布署却被打乱。此刻徐阶二人你一句他一句递得紧凑,眼瞧就要把谭纶给强推上位了,他赶忙插进来道:“皇上,这一线边防,东西绵延两千余里,岂是一人掌管得来?李将军在辽东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不宜轻动,至于山海关、永平到京师、万全都司这一线,不如划地分军,由戚大人和谭大人各统一半。”
徐阶笑道:“继光乃将才,只可打仗练兵,不懂战略布局,何堪帅任?况三权分立,令不能行,乱之由也。侯爷这话,恐怕有欠考虑。”
常思豪知道此时不争,便再无希望了,大声道:“带兵打仗乃是真刀真枪,并非纸上相谈!阁老品论短长言之凿凿,想必是久经沙场,懂得为帅之道了?不知阁老一生几次带兵出战、有何斩获、立过多少军功?”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膀子逼步向前,身躯逆光泼影,将徐阶的矮小身子包裹在一片阴森里。
周遭群臣见他虎威凛凛,无不震怖,不少人缩手于袖,抖衣而战。
强烈的压迫感和风而来,令徐阶胡须顺颈飘摆,不由自主退后半步,足跟却卡在一块石棱上,身子一歪向后跌去——斜刺里蓦地伸来一只手,将他手心扶住,谭纶道:“阁老小心。”
“哈哈哈哈!”
徐阶略定一定神,哈哈大笑,直身形甩大袖摆脱了谭纶之手,一拢颌下迎风飘洒的白须,移开目光笑道:“戚继光带兵作战,屡战屡胜,主要是靠鸳鸯阵法和火器之利,换而言之,他一向打的是战术,若论用兵布局之道,他比俞大猷还差上一截,更别说和谭大人比了。这一点朝廷早有公论,岂是老夫信口胡言?其实用兵无非是用人,正如戚大人知道如何用兵一样,谭大人也知道如何用他。大家分工明确,如臂使指,作战才能够有力,若是偏要用手指代替头脑,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不过,侯爷总在前方冲锋陷阵,对这些知之寥寥,却也怪不得你呀,哈哈哈哈。”
常思豪听得脑中血管蹦跳,只觉一阵目眩,手脚发冷,身子在风中竟有些打晃。
隆庆听时一直在凝目思索,这会儿摆了摆手,示意都不必再说。肃声道:“谭纶接旨!”
“臣在!”谭纶扑嗵跪倒于地。
隆庆道:“进你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谭纶叩首道:“臣遵旨!”隆庆放眼山峦之间,又静了一阵,续道:“辽东之事,就先交给李成梁罢,传朕旨意,即日起从各地抽调五万精兵入京操练,充实北防,调戚继光进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总兵官以下悉受节制。”
常思豪听得明白:这是把戚大人安排在了谭纶下面,他被人家压着一头,以后日子怎能好过?心下正焦,只见徐阶躬身领了旨,又说道:“皇上,既然边北土蛮暂退,又有谭戚二位大人负责练兵防御,想来京师安危便无忧矣。倒是俞老将军在南方不知情况如何,老臣很是放心不下呀。”
隆庆点了点头,抬眼来向常思豪看来:“贤弟,你刚从边北辽东回来,车马劳顿,本当在京多歇两日才好,然贼势令人心忧,俞老将军势单力孤,还望贤弟能不辞劳苦,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常思豪瞄了眼徐阶,心知皇上这话出口,自己此一场争斗已是完败,缓缓低下头去施礼道:“是。”
徐阶道:“皇上,曾一本贼势极大,打起仗来想必惨烈艰苦,军需给养供给不畅,未免贻误战机。老臣与李阁老等商量,拟派工部给事中吴时来巡抚广东,督促筹备粮饷,正好可与侯爷同行。”
常思豪登时心头一拧:“你让这吴时来坑完了戚大人,又想把他和我安排在一起,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莫非是想在供给方面动手脚,搞得身后起火,再责我们一个出战不利,劳而无功?”
隆庆准了奏,将吴时来唤到近前嘱道:“军需粮草非同小可,卿到广东,须得尽力襄辅筹措,好自为之,勿失朕望。”吴时来眨着酸枣眼躬身道:“是。臣愿与侯爷、俞老将军一道,协力同心,共灭国贼,下安黎庶,上报圣恩。”直起腰来,又冲常思豪长揖一笑:“日后下官在侯爷左右,早晚聆听教诲,想必一定会受益匪浅。”
常思豪一声不哼盯着徐阶,好像吴时来只是块长得奇形怪状撅着腚的石头,只见徐阶双手松松然往大袖里一揣,腰杆略直,老脸向天微微仰起,饱吸一口山顶上新鲜的空气,缓缓吐出,满是皱纹的眼皮又安然地、平静地、渐渐低垂下去。他没有表情,但常思豪觉得他心里一定在笑,只不过这笑容被他融成了汤,捣作了水,顺着脚底流去,接上地气,化作了满山满谷的风。
古道长亭。
春风萧然是竟。
一列列车马队伍停在长亭之外,不少朝中官员,都来给云中侯和吴时来送行。
常思豪身边仅带了李双吉、齐中华等五人,吴时来的亲随却有六十来号之多,加上仆役护军,洋洋壮观。送行的官员都围着他热切说笑,连看都不往常思豪这边看上一眼。
刘金吾和秦绝响都有些消沉,常思豪长长吸了口气,拉住他俩之手避开人群低道:“徐阶既能十数年曲意事严嵩,咱们只输这一阵,又何必如此颓迷?今番且由他高兴,待我在南方见机而作,见景生情,定要拿了他把柄,回京把这笔账一体算清!”
刘金吾道:“戚大人的手下栽得不明不白,还有人离奇失踪,可见徐家二子手段非常,兄长务要多加小心。”常思豪点头。秦绝响道:“大哥,你就听我一次,把我这六个铳卫带去,身边有几个硬手,凡事也支应得开。”
常思豪道:“京师形势复杂,你身边不可无人,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还有,馨律师太身子不好,你就尽量别再派她做这做那了。”秦绝响道:“是是,是她见盟里有事,便闲不住硬要去做,小弟也没办法。你放心,等她这趟回来,我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
常思豪见他缩眼低眉的样子,以为又是心里那份情意在作怪,决然猜不到他说的是谎,当下也不再多问,双手紧了一紧,更嘱道:“你二人谨守本分,东厂方面多加维护,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从南方回来再说。”刘金吾只道他是告诉自己对东厂要维护,对徐阶不要轻举妄动,重重点头。秦绝响却更知这话里语带双关,也点头表示明白。
眼见吴时来已然上车相候,常思豪执鞭上马,准备登程。忽见来路尘头漾起,一枝马队从京师方向卷来,当先一匹马,浑身香雪白,银鞍银镫银饰件,马颈下十二颗小银铃,腚上两片毛旋儿,绒嘟嘟其色如樱。
刘金吾一眼便认出,心道这不是郭督公的粉腚玉龙驹吗?马队快如疾风,眨眼到了近前。只听一声长嘶起处,雪骏收蹄,马上人将挡尘绫纱一抹,露出脸来,笑盈盈眉目如画,果然是郭书荣华。
常思豪心中立沉,不知他此来何意。
只见郭书荣华旋身下马,微笑着拱手作礼道:“荣华来迟,侯爷恕罪。”手一抬时衣袖飘起,淡淡馨香卷来,令人身心舒畅。
常思豪瞧出他不是要同去江南,心头当即一松,执鞭笑还一礼:“督公能来,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又何争来早与来迟呢?”
郭书荣华笑道:“侯爷言重了。”身后早有人端过食盒打开,取出托盘跪奉于地,盘中酒壶玉杯,一应俱全。他回手斟满一杯,端到常思豪马侧双手举高:“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路远,不免奔波劳苦,还望侯爷善保贵体,多多注意安全。南方水土与北地不同,一路上不论取水江河溪流,都当煮沸后方可饮用,特产时蔬也要浅尝辄止,免得致生疾病。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便请满饮此杯。”
常思豪笑着说道:“督公有心了。”将酒杯接在手里,瞧也不瞧,一口仰天喝尽。
郭书荣华欢喜又斟一杯,说道:“曾一本无名之贼,啸聚蚁众,也只逞得片刻之威,有俞老将军在,足堪应对。然大军对垒非比寻常,贼人奸狡,亦能设谋,侯爷当与老将军步步求稳,徐徐图之,切不可仗骁勇轻身孤进。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便请满饮此杯。”
常思豪寻思俞大猷那么大岁数,自有深沉,那么能“仗骁勇轻身孤进”者,只能是自己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有勇无谋么?然而对方话里毕竟带着俞大猷,并非专指自己,也不能和他计较。笑答道:“山险莫如人心险,督公提醒得是呢!”舒虎臂抄杯在手,一饮而尽。
郭书荣华将空杯接过,转身摆回盘中,又缓缓将第三杯斟好,托在手里垂眉低目地道:“如今夫人在聚豪阁手中,营救颇为不易。此事只在荣华身上,定要负起全责。然如今厂里事多,一时难得其便,还望侯爷暂且忍耐,切不可操之过急,等到荣华腾出手来,一定请旨亲统大军南下,助侯爷扫平贼寇,迎回夫人。”说着缓缓抬起眼来:“此一件,侯爷可依得么?”
常思豪深深吸一口气,目光移向旷野平原,缓声道:“督公对我夫妻这份深情厚谊,常某真是无以为报啊。”
郭书荣华垂首道:“此事源于东厂护持不周,荣华心中愧煞。侯爷见责得是。”
“岂敢岂敢。”常思豪收回目光,略含笑意,往下瞄着他道:“督公本是‘毁誉不在心头挂’之人,如今为我家中一点小事,反而积下愧疚,一时竟潇洒不起来了,真令常某此心难安哪。”说着伸过手来。
郭书荣华移开杯子相望:“侯爷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