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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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盟主点头:“有些话曾仕权不是听不懂,只是他油奸滑鬼办事谨慎,要是换了曹向飞在那,只怕早已经打得乱马人花了。”
小晴笑道:“爹爹,你怎么反倒担心起长孙笑迟来了?他们若相争斗,那不是件好事么?这两年东厂对咱们的压制也在逐渐增力,摩擦时有发生,说到头还不是想要咱们去对付聚豪阁?如果长孙笑迟先和东厂挑上,咱们不是正好落个清静么?”
“小孩子懂得什么,只顾满口乱说。”郑盟主责备地瞪了她一下,又略照了常思豪一眼,沉默片刻,道:“长孙笑迟这扶国之心哪怕只是一念,也是我盟同道志士。”
高扬微微皱眉,道:“盟主,好几年过去了,难道你原来的想法,还没有变么?一支歌词算得了什么?国家百姓,任谁都可以挂出来当幌子骗人,过去你们的劝信写得还少么,他还不是一样我行我素?他说他那无敌之意是将敌人变做朋友,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屠遍江南武林,一统黑道?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他和咱们也不会是同道中人,长孙笑迟相信的,只有拳头!”
荆问种点头:“公烈说的不错,有些事情,咱们是不能想得太过天真。”
郑盟主不说话,瞧着纸上龙形狂草静静出神,忽然将画卷起搁在一边,重新铺上一张小笺,提笔疾书。写的字数不多,顷刻已就,他搁笔伸掌,在纸面上悬空抚过一遍,墨迹便干,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压上。荆问种愕然问道:“你要见长孙笑迟?”郑盟主将纸笺折好,徐徐一叹,道:“天下纷争,已然太多,我不愿再看到有人流血,世事当尽力而为,成与不成,总要一试。”起身取来信封装了,递到高扬手上:“着人将此信连夜送去,就说郑天笑明日午时,于独抱楼上,恭候阁主。”
第二十部
第一章 书诀
高扬目露犹疑之色,捏着手里这封信,不肯起身。
常思豪瞧着郑盟主,心里也犯起寻思。之前在颜香馆酒桌之上,高扬也曾邀长孙笑迟赴百剑盟一聚,可那些话不过是客套罢了,要这两大首脑相安无事地坐到一起,谈何容易,长孙笑迟的野心路人皆知自不必说,江湖是个不进则退的地方,不管是明里暗里,只要干掉了对方,便可称雄天下,在这等诱惑面前,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动杀机?郑盟主就算没有称雄的念头,又有谁会信呢?
回想起昔日秦家出师千骑,太原商街酒肆一空的情景,他身上一阵热血扬沸:秦家的势力不过在山西铺开,却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能兼并天下,一统武林,岂不更是为所欲为?
只听荆问种道:“此事确须慎重。长孙笑迟进京带了多少人,要做什么,还有他和徐家的关系,这些疑团都未查清,怎可与之轻易接触?如此贸然相见,只恐有失。”
郑盟主目光垂落,提起壶来,往杯中缓缓续了些茶,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事情就算准备到十全十美,也总有突然的变数。长孙笑迟既然敢于来京,我们又有什么不敢见他的?”
高扬道:“纵然要见面,定在明日是否也太急了?”
郑盟主凝神道:“文章词话虽可述心,毕竟隔着一层,有些事情总要在当面讲,才好说透,长孙笑迟入京,大家必有一聚,所以我认为还是宜早不宜迟。况今日曾仕权回去,必向郭书荣华禀报。”
常思豪心中明白,东厂横行惯了,纵然对徐阁老也是有敬无惧。他们既然早有对付聚豪阁之心,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实在难测。抢在他们行动之前接触,有助于对局势的下一步判断和掌控,郑盟主这份急切,也是情势所逼。
高扬思忖片刻,道:“如此我先着人去独抱楼安排一下。”
“不必。”郑盟主伸臂阻住,“水颜香被买走之后,独抱楼也已然易手他人,与徐家不再有瓜葛,跟咱们更没关系,我之所以选在那,就因它是第三方的地方,为的是让长孙笑迟能够放心前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有,”他转向荆问种,“盟里的事情你主持一下,一切照旧,明日去独抱楼,有我一人即可,这件事先不要往下面传。”
高扬道:“盟主,现在咱们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摸清,你这可是有点托大了。光是那江晚一人,得自推梦老人真传,武功已是不浅,何况还有一个朱情,其它人更不知有多少。依我看,明日让童老他们把事情都放一放,三部总长是必须同行的,最好再多带些人手,以防不测。”
郑盟主失笑道:“公烈呀,你当是去设鸿门宴么?搞得那么大排场,岂不让人笑话。”
高扬道:“只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呀!就算长孙笑迟暂时没有动手的心,但他手下人什么想法又有谁知?”荆问种也道:“咱们百剑盟光屹百年,有人来挑,不论成与不成,总是江湖上最招风的事情。”
常思豪心想:“郑盟主心里想着国计民生,希望能够团结同道,尽量避免争端和牺牲,你们却一味担心这些,心胸未免不够豁亮。”想到这说道:“荆伯伯说的也有道理,如果盟主愿意,就由我陪您走这一趟如何?”
这个建议一提出,郑盟主这四人表情多少都有点错愕,因为常思豪现在虽然和大家相处不错,但毕竟远来是客,哪有让一个客人帮手护航的道理呢?
沉寂持续一阵,常思豪道:“郑伯伯,莫非你还信不过我?”郑盟主道:“非也。只是……”高扬忙打断道:“哎,怎么不成?我看可行。小常身份虽低了一辈,反而方便。”
荆问种接过来道:“公烈所言有理……不过两个人还是孤单了些,不如把虎履也带上,他也是后辈,身手也过得去。真若动起了手,总能撑上一时,咱们远远设哨,备好后援,随机应变,想来不致有失。”
小晴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我也要跟着去,长孙笑迟这么大的人物来了,我可得瞧瞧这人长得什么样,倒底如何了得。”
郑盟主大皱其眉:“胡闹,你当这是过年去逛灯会么?我和长孙阁主对坐相谈,旁边围你们一圈孩子,成什么样?”
小晴道:“那有什么不好?有孩子在边上瞧着,你们大人说话办事要顾着脸面,想打架也便打不起来了。”
高扬大笑:“哈哈,这孩子,尽说些大实话,你还别说,仔细想想,有时候这人哪,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郑盟主对他甚是无奈,道:“公烈,你就别在这跟小孩子起哄了,传信去罢。”
高扬道:“嘿,跟小孩子起哄倒有趣得很,强过跟你们俩大人在这磨屁股。哎,大人物都有大想法,不跟咱这俗人商量,走啦走啦。”说罢起身,下座告辞,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屁股,仿佛真的坐久磨疼了似的。小晴笑嘻嘻捂着小嘴儿,跟在后面送他出门。
郑盟主摇头而笑:“唉,这个老高啊,和他那堂兄一个性子,平时看起来还好,可一阵阵的还是会有小孩子脾气。”荆问种望着门的方向出了会儿神,道:“平素有这般性情,活得倒是逍遥快活,临大事如此,却是一场灾难了。高阁老若非……”郑盟主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了,说它干什么。”转向常思豪道:“贤侄,我看你对长孙笑迟,似乎印象不错?”常思豪点头:“他这人更像个文人,不像称雄一方的黑道人物。”
荆问种道:“江南风俗与北方不同,长孙笑迟有名士风派也不足为奇。难得的是在连年扩张的情况下,他还能将戾气内敛,养气功夫不可谓不深。然而养是养,用是用,唉,不管怎样,看来这年终岁末的京城,势必不会平静下去了。”郑盟主道:“有多大的气度,便有多大的成就,从这一幅龙形狂草上来看,他已窥破书道妙谛,气象可以想见,武功必更渊深难测。这般人物委身于黑道,不管谁做了他的对头,只怕都不好过。”
常思豪甚奇:“从字上还能看出他的武功?”回想着长孙笑迟写字时的动势,隐隐能感觉到一些武功的影子,然而却极不确切,仿佛隔雾观人,总是模糊。想到明日若有一言不合,可能会与这黑道枭雄动手,可是对他的武功却丝毫不知,内心不免有些无主的徨然。
郑盟主解释道:“身为心之居所,心为身之统率,身心乃是一体,下笔出招之前,都是有心意在先。所以字上不但可以看出武功,还能看出人的内心。今天白天有虎履的事打扰,咱们后来喝起酒就没深谈,其实武功这东西,说白了,便是摆弄这副身体的艺术,天下武功再如何高妙,也逃不出躯干四肢的运动、肩胯手足的配合。同样一门武功,因练的人心地不同,也会表现出不同的风格,比如同样一个招式,有人使来中规中矩,大气从容,服人而不伤人,有人却喜欢变个手法角度,阴人要害,搞得对方非死即残。这些小手法虽然不经意,却能看出习练者的心态。”
他说着话,又将那幅字画徐徐展开,摊在案上,静静瞧了一阵,双目眯起:“人可以编假话骗人,身体动作却会讲出真相。所以我看长孙笑迟,不是光看他的歌词,而是看他的字,这是藏不了假的。”
常思豪默默点头,心想:“我和苍水澜、沈绿他们交手,都能感觉出对方的心态,这种感觉难描难述,只道是由剑可以明心,却没想明白倒底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想来,还真就是一些小的动作细节上,投射出了心的影子。郑盟主果不愧是行家里手,真是一语中的。”
郑盟主对卷喃喃感叹:“世上的事,本来没有那么繁杂,只是人想得多了,简单的也便成了不简单。”他提起笔来在画上略涂几下,一片云翳流出笔端,纸上原来已经画好那两只雁的背上,忽然便有了天空的重量,整幅画看起来更多了一种恢宏和深沉。
他说道:“你且想想,天空何其浩瀚,常常万里清澄如洗,倏而又云来雨去,雷霆万钧;大地何其广阔,无论湖茵碧水,百丈琼山,均厚载其上,养得万物峥嵘。而人生于如此广阔浩瀚的天地之间,会觉怎样?”
“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