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8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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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尚书令,我接受就是了,有何难哉。
终究这回上辞表,并非简单地遵从士林惯例,主要在于试探一下曹操在得知他收留孔氏二子以后,态度是不是有所改变。
他这番心思,关靖、周不疑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某次周不疑就来请问:“魏之代汉,大势已成,先生于其间谋划、折冲之功,史必不讳。如此,何不真隐林泉,注经以为万世师表,而仍孜孜于禄位者,所为何也?”你想辅佐曹操统一天下,开创新朝,眼瞧着胜利就在眼前了,大势所趋,应该不会再起什么波折,那你也大可以功成身退啊,如今仍然执著于官职禄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能不能跟我讲讲?
是勋捻须而笑,随即手指庭中:“为彼等耳。”
从前在许都和安邑的时候,是勋习惯于枯坐书斋,轻易不往庭院跑,而最近几个月里,他却越来越多地搬把椅子当庭而坐。庭院中熙熙攘攘的,奴婢们往来洒扫、搬运什物,一开始见到主人出来,往往躬身而退,结果是勋告诉他们,该忙什么还忙什么,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清醒一下头脑罢了,并没有监督你们工作的意思——真要督工,也轮不到我一家之主来做。
逐渐的,奴婢们也都习惯了,遇见是勋只是远远地躬身行礼,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之所以惯常跑庭院里来透风,因为是勋需要利用清新的空气来解头脑困乏,对自己的过往做一反思,也对日后的人生历程再做规划。自从出仕曹操以来,他马不停蹄,四处游说,或者身居中枢,构划方略,总是被形势逼着忙碌,没有足够的时间沉下心来思索。一方面,终究年岁到了,他不再是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搁后世三十来岁、四十出头,事业才刚起步也未可知,此世却已达到人生的巅峰中段,而立且将不惑了,心思乃更细密,习惯谋定后动;另方面,也是难得一段闲暇,跳出局外,可以更客观、清晰地看清时势,也看清楚自己。
所以这回周不疑询问的时候,是勋就正端坐庭院之中,身旁摆一高几,沏了一壶浓茶——有时候他真觉得这隐居跟老耄应该划等号吧,怎么一旦归隐,自己就习惯喝茶晒太阳,真跟个耄耋老朽似的呢?
汉代尚无饮茶习惯,人们日常的饮料主要是白开水,是勋穿来此世虽已很久,仍然觉得——“口里都要淡出鸟来”。于是遣人到处寻访茶树,因为虽说神农发现茶树的传说太也无稽,但理论上起码汉人是已经知道有茶这种植物了,只是不以为饮,只以入药而已。可是他一开始在思路上走进了误区,光想着去扬州山谷间寻茶了,尤其伐灭东吴之后,更命留赞于钱塘、余暨间留意——黄山毛峰所在尚僻,西湖龙井总能够找得着吧?
然而却一无所获——野茶当然也找着一些,但质量实在太次,难以入口。是勋都快要失望了,谁想峰回路转,却偶尔在华佗遗稿中翻到一句:“(茶树)生益州川谷、山陵、道旁,凌冬不死,三月三日采。”啊呦,我光琢磨东南了,怎么忘记西南地区将来也多名茶产地了?
只可惜益州为刘备治下,难以深入,只得寻访来往益州的商贾,高价采买茶叶,终于得着了几十斤。尝试翻炒之后冲泡,估计是储藏不得法,略有霉味……没关系,再着些干茉莉花,咱们从此喝花茶吧。
也不知道是否与年龄有关,是勋以茶让关靖,说久饮此物可消食、袪痰、止渴、利尿,大有益身心,关士起很快也上了瘾,但小年轻周不疑却彻底接受不了:“虽香而甚苦也。”他没有见识过好茶叶(是勋也没处掏摸去),怀疑香味只是因茉莉花而来,那我直接闻花香好了,干嘛要受这种罪?
药嘛,等有病了再喝,哪有天天当水喝的道理?
所以是勋于庭中饮茶,周不疑在旁侍坐,却只是喝白开水罢了。他问是勋,您如此在宦途中辗转,究竟为的什么?是勋随手一指:“为彼等耳。”周不疑顺着是勋所指的方向一瞧,这不是府中奴婢吗?若言为家人,为子女,尚有可说,为了奴婢——“弟子愚鲁,请先生解惑。”(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社会进步
人类社会总是螺旋状向前发展的,进两步、退一步是常事,此乃是勋曾经教授过周不疑的重要理念。以古鉴今,因往见来,某些事情你以为一成不变,其实与古礼、古法已有差异;某些事情你以为今不如古,要看到此乃大进步的先兆;某些事情你以为今人胜古,也要警惕不使倒退、反复。
即以眼前这些奴婢而论。
后世某些学者不承认自秦汉以后,中国便进入了封建社会,认为近代以前中国一直未能摆脱奴隶制的枷锁,起码属于半封建半奴隶社会。理由也很简单,即一直到清代,社会上依然存在着数量庞大的官私奴婢,在社会生产和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是勋本人是反对这一论断的,理由有二。其一,研究一个社会的基本形态,就必须抛开日常生活不谈,而只考虑生产模式,究其大要,忽略特例,而自秦汉以降,中国社会长时期以农为本,除个别特殊时期,或者特殊地区外,劳动者当中自耕农和半自耕农的数量占有绝对优势,必然不属于奴隶制。
第二点更为重要,即切不可将奴婢与奴隶等同看待也。
何者为奴隶?指彻底丧失人生自由,受他人任意驱使,为奴隶主无偿劳动,不可能积蓄任何私人财富,甚至连生死都掌握在奴隶主手中的人。
是勋即以此为开端,来详细解答周不疑的问题:“吾尝以胡人为子,元直知否?”
周不疑点点头,说您收过鲜卑拓拔部的少主为养子。起名是魏。这事儿我确实知道。
是勋便道:“是故。吾于胡中事稔熟也。胡中所俘虏者、举债难偿者,皆没为奴,驱使劳役,动辄鞭笞,且其主可擅杀奴而无罪也。是以奴为物也,而非人也,自毁吾财,可讥为奢。而不可斥为暴矣——其俗如此。”
周不疑闻言,略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是故等于禽兽也。”
是勋笑一笑,说你可别这么想,其实咱们上古之世,也跟如今的胡人没有太大区别——“是故夏、殷以人为祀,以人为殉,为其非人也,乃奴也。即于国初,主于奴婢可‘告杀’。则与耕牛何异?奴婢伤人而弃市,则与犬马何异?”
汉初延续秦律。规定主人不能擅自杀害自家奴婢,而必须要先告官,获得官家的许可——其实这跟不得擅杀耕牛,耕牛因老病将死而必杀之的,先得去官府备案,又有什么区别?倘若奴婢伤害了良人(自由民),则不论情节轻重,一律斩首,这跟我家的狗啊马啊什么的伤了人,而必须斩杀以向对方赔罪,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不把奴婢当人看啊。
“是故董子上奏孝武皇帝,使去奴婢,除专杀之威,斯乃以人为人也……”董仲舒曾经建议,奴婢犯错,可以责罚,不可杀戮,奴婢有罪,国法惩处,不可施以家法——“地节中,传魏相婢有过,自绞死,赵广汉疑为擅杀,乃突入相府,召其夫人庭下受辞;建平中,王获杀奴,而为其父莽所逼自杀——岂夫人之贵,不如婢耶?岂儿女之亲,不如奴耶?或广汉枉法,王莽钓誉耶?国法如此,时论亦乃与古时不同耳。”
汉宣帝地节年间,传说丞相魏相府中有一名婢女上吊自杀了,京兆尹赵广汉怀疑是被魏相夫人因忌妒而杀害的,于是亲自领着吏卒闯入相府,勒令魏相夫人跪在庭中接受质问——此案后来查明,魏相夫人确实因为忌妒而责打过那名婢女,但那婢女却是离开相府后自己上吊死的,于是判定魏相夫妇无罪。
汉哀帝建平年间,王莽辞位隐居,因为他的次子王获杀害了一名家奴,王莽大怒,切责王获,竟然逼得王获自杀。
是勋问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两桩事?是因为丞相夫人还没有一名婢女尊贵吗?是因为王莽爱家奴要超过爱儿子吗?怎么可能!或许还有人会说,那是因为赵广汉想要诬陷魏相,王莽则为了沽名钓誉,可是倘若国法规定杀奴无罪,赵广汉又哪敢那么干呢?倘若舆论认为杀奴无罪,王莽又怎么可能以此来博取赞誉呢?
因为国家法律和社会舆论,都跟汉初时候大不相同了呀。
“得国易而守国难,此秦二世而亡者也。魏即得天下,亦未必长久,即以汉论,前有异姓割据,中有诸吕乱政,后有七国之变,设一蹉跌,亦旋起旋灭,则即兵细柳,无以当匈奴也。胡之入华,变更国俗……”再一指庭中那些奴婢——“恐彼等不得更为人也。即我等,亦将受俘而为奴矣。”
周不疑闻言,悚然而惊,便即起身作揖道:“先生所虑深远,不疑拜服。”是勋瞟他一眼,捻须而笑,心说其实你肯定还是没有明了我的真意,只是我不可能跟你说得更深罢了。
周不疑认为是勋以奴婢为言,只是举个例子,以小见大而已,重点在“即我等,亦将受俘而为奴矣”,警惕中国衰弱,而为胡人趁虚而入。类似理念,是勋大课小课也宣讲了无数回啦,原本中原士大夫并不怎么把胡人放在眼里——东晋以前,没有人相信胡人竟能深入到河南地区,进而久占中原;元朝以前,也没有人相信胡人竟能杀过长江,彻底摧毁汉家王朝的——全靠是勋不停地敲警钟,才算略略有些警觉。
所以周不疑认为,老师的意思,是即便以魏代汉,大乱之后,治国更难,若不能使魏朝尽快稳定下来,大力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恐怕亦会如秦一般二世而亡,或者起码二世而乱,那么北方胡虏就会如同匈奴一般趁机崛起,成为中国之大患啦。到时候我等士大夫或亦将被俘为奴,更何况那些奴婢呢?
但其实是勋心中所想,别“何况”,奴婢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
所以说秦汉以降,中国就已经迈入封建社会了(当然不能否认尚有奴隶制的残余存在),就因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