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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云中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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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娜说:“那几千张简历,人事部今天还不定能看完呢。”

我觉得头昏,闭上眼睛,视网膜上全是红色与黑色的扑克牌在飞。我说我得去睡会儿了,正打算脱衣服睡觉,寝室里走进来一个长发垂膝的女生,大概有二十年没剪头发了,看上去并不温柔,相反,非常之剽悍,进门就把头发甩得像战旗一样。我们都看得有点发愣,女生反手带上了房门,皱眉头问道:“你们寝室怎么这么多烟屁?”

大概以为她是学生部查卫生的,老星恭恭敬敬地说:“打了两天的牌,烟屁是打牌时攒下来的。”

“两天抽了这么多?”

“足足一条烟。”

“少抽点儿。”长头发女生指着我说,“我找你呢,夏小凡。”

我揉着眼睛说:“我们认识?”

“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小白的同学,一个寝室的,我来找她。”说到这里老星插嘴道:“噢就是那个大胸妹啊,不错不错,你们寝室的人都挺有特色的。”女生骂道:“死贫嘴,一边去!”这架势连齐娜见了都皱眉头。

我强忍着眩晕和困意,告诉她,我不知道小白在哪里。女生态度很强硬,搞不清她的来路。工学院虽然是个破学校,在藏污纳垢之余也不免藏龙卧虎,有些学生是公务员的后代,有些是资本家的血脉,最牛的一个女生,她爸爸是收容所的,动辄帮忙从里面捞人出来,如果得罪了该女生则有可能被强拉人收容所,遣返回乡,非常的可怕。像这样口气硬得像石头的,既然摸不清她的底细,我们就该客气点,至少不能当面冲撞她。我说:“小白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去向呢,你去问问别人吧。”

长发女生说:“你别装糊涂了,小白欠了我的钱,现在她人不见了,我就来找你。你是她大哥。”后面齐娜和老星都在笑。我说:“你到底是来找人还是来找钱的?”长发女生显然不是很有逻辑,大声说:“找人!”

我说我真不知道小白去了哪里,话说回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负责小白的行踪。长发女生说:“你别装糊涂了。”我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说我装糊涂了,其实我本来不糊涂,是被你搞糊涂了。”长发女生说:“全校就数你和小白关系最好,我跟她一个寝室的我能不知道吗?”老星马上说:“对的对的,这一点我们也都知道。”长发女生厉声道:“你闭嘴!”老星很夸张地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长发女生。

长发女生说,小白好几天没回宿舍了,尽管小白平时经常夜不归宿,但连续几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当然,长发女生不是因为这个要找小白,主要是小白欠了她一点钱,她五一节指着这笔钱呢,不然没得过了。

我对长发女生说,学校不是部队,消失几十个小时算不上什么大事,有人消失了整整半个学期,最后又大模大样出现在学校里,小白很可能下一分钟就会出现在寝室里。她非常不理解,说:“我干吗要相信你啊?”天知道,这是我遇到的最不通情达理的长发女孩。我被她搞得十分不耐烦,我太困了,只想马上死过去,醒来也许就是下星期了,这样的时间就像抽了叶子般轻易度过。我说:“欠了你多少钱?要是不多,我替小白还给你。你太闹了,我要睡觉了。”

长发女生说:“七百!”

我拍拍亮亮,把他推到前面,“抱歉,爱莫能助,七百块是一笔巨款,在我们这儿可以把他包下来整整一个月了。”

亮亮说:“去你的。”一边说,一边解皮带脱裤子,“我要睡觉了!”

长发女生大骂道:“你们麦乡的人全是流氓!”

我也解皮带,牛仔裤的拉链咻的一声拉开,露出猩红色的短裤。旁边亮亮早已脱剩两条小毛腿,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赤脚踮足跳过无数烟蒂,连人带裤子飞向床铺,在落下的一瞬间,裤子脱手飞出,挂在椅背上,脑袋搁在枕头上立刻发出了电脑启动般的鼾声。

长发女生冷笑道:“好啊,不给钱我就报警去。失踪三天够报警的了吧?”我说:“理论上失踪一分钟你都可以报警。”长发女生说:“行,夏小凡,你有种,你不是罩着小白吗?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摔门就走。我长叹一声仰天倒下,对老星和齐娜说:“我睡了,你们做爱动静小点,别做得太过分,节日快乐!”

我醒过来时,天黑了。至于是星期几的黑夜,我也搞不清。醒来是黑夜的感觉很古怪,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在,也或许是时差导致的心理不稳定。

再一次的,寝室里只剩我一个人,不知道深更半夜他们都去了哪里。我从床上下来,先狂奔到厕所里解决问题,再跑出来问时间。这是星期三的凌晨四点。我饿疯了,在各处寝室找吃的,除了发现几碗已经凉透的方便面残汤之外,一无所获。一个匮乏到快要腐烂的世界。索然无味地回到寝室,打着手电筒找到了齐娜过生日剩下的蛋糕盒子,打开,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些残存的渣子,用手指头蘸着吃光,躺下。这时我想起了小白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不应该戏弄那个长发女生。尽管当时很困,我还是应该想到小白的事情不那么简单。如此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抽烟,忍受着潮水般涌来的饥饿感,努力打消掉去喝方便面残汤的念头。六点多钟时,天亮了。四楼的寝室仍然像总攻之前的战壕般寂静,楼下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我一跃而起,先跑到早点摊上弄了点吃的,再跑到小白的寝室门口,乒乒乓乓捶门,里面有人粗着嗓子问:“谁啊?”一听声音就是那个长发女生。我说我是夏小凡,我来问问白晓薇回来没有。听到至少三个女生同时吼道:“没有!”

在女生宿舍楼下,我摸出口袋里的小通讯录,一本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人造革小本子,翻到一个电话号码。我先用公用电话拨了小白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再按照本子上的号码拨过去,那是一家公关公司。没有人接听,我意识到这是大清早,那边还没上班。

十点钟,我再打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很好听的声音:“××公关公司,您好。”

“你好。”

“有什么需要的?”

“白晓薇来过吗?”我说,“她在你们这儿叫Shiry。”

女人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告诉我:“shiry早就辞职了。我们这里有一些新来的女大学生……”

我挂了电话。

小白的大学生涯即她的打工生涯。大一第一个月就在奶茶店找了份工作,非常勤奋,非常努力地要在世界上生存立足的意思。

奶茶店离咖啡店不远,与一家盗版光盘店合用一个门面,仅一米五的宽度,除了奶茶以外还卖一种色泽颇为可疑的烤香肠,吃起来味道倒还不错。小白就在店里打工,每天下午四点必然出现在店里,穿戴一身红黄相间的制服,一个人麻利地干活。同一时间点上,我经常坐在咖啡店里喝啤酒。我从来不去喝奶茶,不过我会去光盘店淘碟,顺便和小白聊几句。

当时的奶茶店里还有一个同乡,是个高中辍学的男孩,都叫他小鲁。他是来T市打工的,负责送外卖,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附近新村里绕来绕去。这人有点缺心眼,第一是不认路,常跑错了门号,第二是不认人,非常没有礼貌,惟独对小白是例外,他很喜欢小白,自诩为护花使者。有时我去找小白,看到小鲁斜坐在自行车横杠上,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我,非常不善。

小白在奶茶店成为一道风景,那身颜色扎眼的工作服穿在她身上居然显得很好看,人长得也白,圆圆的脸蛋特别招人待见。附近新村有个老头是个露阴癖,天黑时,他会穿着一件八十年代非常流行的咔叽布风衣来到奶茶店门口,趴在一米五宽的门面上,像录像片里的露阴癖一样敞开风衣,用T市的方言对小白说出一连串的下流话。奶茶店的柜台大概有一米二高,正好到我腰间,为了让小白看见他的要害部位,老头每次都会带一个板凳垫在脚下。

最初两次,这个老头很幸运,没有人抓他。可是一个露阴癖的好日子又能持续多久?有一天被小鲁撞见了,一脚踢翻了板凳,老头像拖把一样倒在地上,钙质流失的一把老骨头敲得马路牙子乒乓作响,挨了一顿胖揍,咔叽布风衣剥了下来赤条条逃进了新村。带血的风衣犹如战利品,被小鲁挂在了奶茶店门前的树枝上。

我知道了这件事,想安慰一下小白,小白说不用。确实,在她的整个青少年时代,遇到的变态不计其数,从小学开始,坐公交车就会有男人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体育老师总爱借机在她身上摸一摸,上厕所被人偷窥。买个卫生巾都会有人跟踪。这种情况直到她大学,她都已经习惯了,无所谓。

【文、】“我大概就是这种人,身上带电的,除了引来色狼也没别的特长了。我操。”

【人、】“所以遇到露阴癖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对吧?”我说。

【书、】“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觉得有点讨厌。”

【屋、】“没办法。长得难看的人,缺少很多乐趣。长得好看的人,平添很多麻烦。人生何其公平。”我说,“幸好小鲁给你出了口气。”

小白说:“我看见小鲁才害怕。”

小鲁自从打过露阴癖以后,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小白的保护人,早接晚送,十分殷勤。小白怎么说也是大学生,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全和自由交给一个送外卖的来管,但这小子非常执着,上班就守在奶茶店旁边,小白下班他就骑车跟在后面,晚上的自修课他也敢蹲在教室门口,直到小白回寝室,熄灯,方才作罢。这类事情在大学里倒也常见,但发生在一个送外卖的人身上,令人难以接受。

我劝小白辞职,但我们学校地处偏远,打工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小白念大学,学杂费生活费一概都靠勤工俭学得来。这样,我只能叫上老星和亮亮,又再带上几个麦乡的同学,七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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