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秋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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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瓣掉在她的额上,像极了踏云的梅仙。落入凡间,与他相爱。
他煮好一壶龙井,为她挥毫,她的样子挂满了空亭。
那时她说,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而现在,她在台上衣袖回环,让堂下无人敢出声亵渎。再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欣赏的样子。
她把他曾经挚爱的美丽当做商品,让他痛不欲生。
※※※
曾经,她是他深梦里的彩雀,梨花落时,每一日都是一首诗。
现在,她是他够不到的云朵,苍穹之下,春光里大雪纷飞。
※※※
子虚清楚看见苏念卿的脸上并未克制的悲伤。这个身上加诸了无数流言的女人,此刻仿佛只在为某一个人跳着舞,她的脸淡漠的不像一个靠声色取悦客人的伎。好像那支舞里面,藏着她说不出口的心意。
舞毕,掌声雷动。
无数装着金银的袋子被掷上台去,已经有人开始克制不住叫嚣着千金一掷买她一夜,更有狂妄的直接说要将她娶回去。
子虚在欢呼声里,看见同桌余先生流泪的眼角。
子虚一时看呆,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可两个人的悲伤如此相似,仿佛纠缠了很久似的。
☆、昭君出塞
她被这样奇怪的气氛吸引,那位余先生的的视线穿过前面隔着的拥挤人潮准确无误地到达,和此刻沉默的女人交织。纵使泪眼婆娑,纵使肝肠寸断。
像演练了千百遍的对视,直接而残忍。
苏念卿这一舞,将藏月楼里的气氛推向顶峰。春娘趁机宣布不久之后还有一次献舞,重金者方可进楼观赏。这无疑让底下的男人更加疯狂。
誰不想再看到这样身如柳絮步步莲花的舞姿,一双皓腕就足以令人倾心。
子虚恍恍惚惚被一个人拉走,直至站到藏月楼门外的青石路上才猛的回过神来。
拉她出来的人不知何时提了一盏白兔状的灯笼对她笑意盈盈。
“周先生?”
他朝边上卖糖糕的老伯借了火,白兔圆滚滚的肚子里窜起暖黄色的火光。
“明日我就离开青州了,顾小姐能不能陪我逛逛?”
她迟疑,“可我哥哥嫂嫂。。。。。。”
他把灯笼塞进她手里,夜色渐沉,接近灰碧色,兔子灯散发出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影影绰绰眉眼如画。
“你别担心,十三会向他们说明。就当是我与你告别吧,好吗?”
于是他们和街道上的男男女女一道穿过细长幽暗的巷子,在淮河边放下一只青烟色的莲花灯,走过传说中的双喜桥,路过她上学的教堂,有年轻的歌声传出来,圣洁温和。
她带他去看皮影,买了糖球分着吃,他不喜甜,偏头想躲。她起了玩心,非塞进他嘴里。他被口中酸酸甜甜的玩意儿难住,山楂的酸味直让他皱眉。
她却吃得很开心,还理所当然“周先生真没福气,不懂欣赏美味,可惜了。。。。。。”
他艰难咽下,“真不讲理,小女孩儿的东西我自然无法欣赏,顾小姐这是强人所难。”
她又往嘴里塞下一颗,“什么叫小女孩儿的东西,周先生不懂欣赏才是强词夺理。”
白布上演着白蛇传的桥段,西皮流水唱腔紧凑,一下子将人带进那片西湖烟雨。
周慕筠长在北方,只在年少时家里请过海宁的皮影班子听过一回,白素贞的故事由这些栩栩如生的小皮人表演出来,格外生动活泼些。
原想向她讨教些,偏头就看见她鼓鼓的腮帮子上还粘着糖沫。
简直要忍俊不禁,买糖球时她一本正经的话还在耳边“你才来青州,准没吃过糖球,来来,我请你吃。。。。。。”
周慕筠掏出帕子替她擦了糖沫,“不是说要请我吃的吗?怎么都吃了。。。。。。”
她眼一挑,含糊不清道“你暴殄天物,我替你吃了不让你遭报应。。。。。。”
她总能有理。。。。。。
“看在皮影戏很精彩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她咽下满嘴甜香,摇头道:“今儿演的白素贞我不喜欢,从前我最爱听昭君出塞。”
“为什么?都没什么好结局,两个故事又有什么区别?”
她摇头,“许仙无能,是人斗不过纲常天理,情有可原;刘王却是真正懦弱,我欣赏昭君毅然出塞的决定,与其留下做他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不如出嫁漠北,不仅于国有益还带走他一生的后悔思念。”
有些人,总要让他遗憾才知道珍惜。
☆、等我到二十岁
“不做其一,只做唯一吗?”
她点头,“我每每听,总佩服她当断则断的勇气,即使没有落雁之貌也该活出精彩来。”
他回味她的论调,“那你呢,你也不做其一只做唯一吗?”
她脸色未变,缓缓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秀美的侧脸,仿佛艰难的思考着“终其一生我可能都不会遇上昭君的选择,我的人生很平顺,也许不会像她一样艰难,但也不会。。。。。。深爱罢。。。。。。”
他想起季承焘,“你是说,嫁给那位季先生?”
她抬眼瞧他,虽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的,也依旧回道“父亲和哥哥都说,他是最好的选择。”
周慕筠深深看着她,问出口的句子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你喜欢他吗?如果你做不了他的唯一;你也会嫁给他吗?”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不爱他,我不会强求的。他是哥哥相信的人,我会嫁给他。”
顾子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对这个陌生男人,她说了太多。又或许是知道他是就会离开的陌生人,才会如此放下心防。这是没有后续的交心,不用背负太多。
此刻皮影换做薛湘灵的唱段,随意飘出几句竟让周慕筠有种难言的不悦。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鸦。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什么鲛珠化泪,
。。。。。。
轿内人儿弹别调,
必有隐情在心潮。”
他沉默下来,把她带离露天的剧场,跑了一路回到双喜桥。
桥廊两侧的灯光倒映在微恙的湖水里。这时候,青州的莲花开得正好,一支支饱满丰腴,出水清新可人。
他们整理呼吸,夜风钻进胸膛里,心脏骤然紧缩。
“顾子虚。”
“嗯?”
然后她被他抱住,她小小的,被他圈在怀里,味道让她想起嫂嫂用香灰捏的小兽。不算清新,莫名的巍峨辽阔。足够装下她之后延续许久的念念不忘。
一瞬间的呆滞。
他穿着湖蓝色的长衫,干燥的布料摩擦她的脸颊。脑子嗡的一声被他胸腔里的声音占据,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
“二十岁之前,不要嫁人。”
她听得云里雾里,他就松开了怀抱。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下去。他有几次欲言又止,又怕吓到她,最后也只是陪着她一直沉默。
无言从桥头走到桥尾,遇上匆匆赶来的季承焘“梅儿,你去了哪里?怎么不打声招呼。。。。。。”他脸上的焦急不假。
子虚还沉浸在方才梦境般的种种,没有说话。季承焘更焦急,看向周慕筠的眼里多了几分敌意。
周慕筠虚咳一声,“周某明日就离开青州,刚才只是与顾小姐道别。”
便不看季承焘,只向她说了一句“顾小姐,再见。”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没错,他说的,是再见。
而之后发生的种种,却真的让她到二十岁都未嫁人。
彼时西太后一道懿旨直下青州。
顾子虚又一次,见到周慕筠。
☆、蜻蜓
晃眼三个春秋,像一场冗长而痛苦的分娩,终于清晰看见了避无可避的岌岌可危。
青州城的七月,清晨薄雾散的一日比一日快,热气腾地而起。天地间奇异的安静,仿佛大声吐气都会打破来之不易的微弱清凉。偶有微风,层层叠叠穿过檐角庭廊,剩下来的连院子里的一池绿水都吹不皱。
树叶倦下来,迎着光,假装成盛夏里的花。
子虚靠在双人合抱的香樟树下,远远瞧见阿槿迈着短腿叫喊着“姑姑”跑过来。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米色的绣兰肚兜罩着圆滚滚的肚子,像一颗肉球一头撞进她怀里。
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竹蜻蜓凑近她,“姑姑你看,蜻蜓。。。。。。”
子虚替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一把抱起,阿槿软软的身子趴在她肩上,温言道:“竹蜻蜓谁给你的?跑了一会渴不渴,喝点水好不好?”
阿槿摇摇头表示不渴,抱着竹蜻蜓很宝贝的样子,“早上我和阿英上街,遇见打酒的哥哥,他买给我的,还说,等我能把竹蜻蜓飞得很高的时候,娘亲就会回来。”
阿英是照看阿槿的丫头,可那个打酒的哥哥是谁?给他买竹蜻蜓,还对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嫂嫂的事情,全青州都没几个人知道,那人怎么会拿这事儿诓槿休?
子虚面上一冷,抱着阿槿在石凳上坐下,细细问他,“打酒的哥哥?你认识吗?他还说什么了?”
阿槿葡萄似得眼珠子笑起来,露出奶白色的小乳牙,“认识呀。他还给我买过糖球呢。。。。。。”话说到一半,突然用胖胖的小手捂住嘴不再说话了。
子虚疑惑,“怎么了?”
阿槿小手捂得更紧了,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子虚觉得不对劲,佯装生气,“好啊,你不说!姑姑不喜欢阿槿了,以后买了糖球也不给阿槿吃了。”
阿槿看姑姑不像是假装,又想到不能吃糖球,小眼睛上下瞟了好几下,皱着眉迟疑很久,小声别扭“阿英说。。。。。。不好告诉别人的。。。。。。”
阿英?子虚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阿槿两条皱起的小眉毛,无奈舒气。
阿槿长得像母亲,低头委屈的小模样让子虚一下子想起已故的大嫂元梦沉,再不忍心逼问他。揪揪他的小脸,,“好啦,姑姑不问就是了。把你的竹蜻蜓借给姑姑玩一会儿好不好?这样,姑姑就不生你的气了。”
阿槿如蒙大赦,忙不迭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