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山空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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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看上去有些伤感,我也一言不发。叔父说,可我没别的本事,就守着这么点破房子开个茶馆,饿是饿不死,但也没什么出息,如果你留在我这儿,将来顶多是接手我的茶馆继续做下去,否则到那天之前,你都只是个打杂的小伙计。可你才十七岁啊,正是好时候,现在也不打仗了,你如果去上学又晚了,如果你母亲把你托给我,却让我白白耽误你的年轻,这也的确让人很惋惜。
叔父顿了顿接着说,今天那道士,如果我没有会错意的话,他也许有可能想要收下你当学生,所以我问你,如果他收你,你会愿意学吗?我抬头望着叔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我觉得我内心是愿意的,但是我又不想丢下叔父不管,非常矛盾。
叔父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好好思考,道士这个行业在过去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现在变了天,可就不一定会被人尊敬了。但是如果你趁着年轻踏踏实实去学一门手艺,能够解决吃饭穿衣,能够活得不比其他人差,总好过每天当个小杂工,混吃等死的好。
这段对话到这里,也就突然停止了。叔父既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也因为内心矛盾而并未立刻表态。
所以那天回了茶馆打扫了那满地的碎瓷渣子,直到吃完晚饭,我和叔父回屋之前,叔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明天咱们要开门做生意了,歇了这么多天,应该也不会太忙,你睡个懒觉吧,睡醒了以后,就把这堆东西给那个道士送过去。
由于叔父也是从他人那里打听到道士,从见面开始都一直“师傅”、“道长”相称,所以我和叔父都不知道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道号怎么称呼。
而当天晚上,我的确睡了个懒觉,因为前半夜我反复思考着道士和叔父那些意味深长的话,根本就无法入睡,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饭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叔父问我,你是下午给道士送过去,还是改天再送?我想了想说,下午我就送过去。
当天下午,我带着道士留在茶馆里的那些东西,去了道士的家里。
道士问我,你叔叔说怎么没来?我说,现在店里的麻烦事解决了,茶馆又开张了。道士哦了一声,将我带回去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只是那个木人,他拿着走到祭坛前的蜡烛跟前,将木人在上面翻着面花了几个圈,然后在木人的脖子,手,脚上都缠上了红色的线,接着把这红色的线绑在一根筷子上,接着靠在香炉边上。这时候我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香炉。
香炉放在一个朱红色漆面的高脚台上,香炉的两侧是手腕那么粗的两根大蜡烛,香炉前有三个白瓷酒杯,酒杯里装了液体,那应该是酒。
三个酒杯前分别是三个装了水果的盘子,香蕉、苹果、桔子各三个。而在香炉的后面,又一个古人的描彩泥像,泥像的身后贴着一张大大的黄纸,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甚至是几个字拼凑而成的一个字。最让我觉得稀奇的,是那个泥像边上,不伦不类地放了一个没盖盖子的玻璃瓶,瓶子里黄橙橙的,看上去是油,而因为没有盖盖子,所以油的表面漂浮着几只死掉的小虫。
道士看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于是笑着说,小伙子,这是我的坛口。今天你带回来的这个木人,我需要用方法将它供奉到我的坛口里,让它消减戾气,一方面有我供奉可被净化,一方面为我所用可为自身积攒福报功德,等功德和福报足够了,也就到了它重进轮回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道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带着我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特别晦气啊?我摇摇头说不说,我觉得挺厉害的,而且这样还能帮助别人。
道士笑着说,其实无论是人是鬼,本身是好是坏,都是共存的。我觉得我是好人,但我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歹毒的想法,你觉得这个鬼是坏的,因为他害了人,但实际上当他被道人收服后,用在别的地方,也是在帮助别人,除非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利用自己的兵马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但那都是少数。
所以无论咱们是什么,那并不重要,是好是坏,也许对我们自己来说是重要的,但是对于芸芸众生,那也不重要。这些东西,关键在于怎么用它,或者用它来做了什么。
说完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着我就装腔作势的开了一枪,然后问我说,这颗子弹,可以杀死一个无辜的你,也可以杀死一个日本鬼子或者国民党反动派,现在你告诉我,这颗子弹到底是好是坏?
我不说话了,答案在心里其实显而易见。
道士问我,你今天如果只是来还东西的,那么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你还有别的事,你现在就说出来。于是我开口问道,大师,你的这些本事难不难学呀?道士面露喜色,然后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看你为了什么去学。你如果是想闯荡江湖,以此谋生发财,那可能就比较难学了。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想学,我想帮助别人。
道士愣了,沉默了片刻才望着我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道士,我姓司徒,白象街的人,我叫司徒勤。
第五章。拜师之路
也许你要问,你不是叫司徒山空吗?怎么现在又叫司徒勤了?司徒勤其实是我原本的名字,司徒山空,是后来我的师傅给我的名字。我前后共有两个师傅,一个是道门的,一个是民间的。道门的师傅给了我一个山字,民间的师傅给了我一个空字,于是直到后来,我就一直说自己叫司徒山空。
然而我的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曾经告诉我,其实我的祖上并不姓司徒,而是姓司。而再往上推几百年,却又是姓司马的。也许你又要问了,为什么祖上姓司马,然后到了你这辈就变司徒了,具体缘由,等将来我会找机会告知。
而我的父亲,因曾是望龙门码头的袍哥,虽参加了抗战,但是在内战期间就回到了家里。解放后国家取缔了袍哥组织,父亲因为曾是小头目的关系,而作为三反分子入狱了。我在6岁那年被父母送去白象街上旧学堂,试图用上学来改变命运,教我的先生,是前朝的一位举人,清朝灭亡后,就开始做起了教书先生。但是旧学也在解放后不久,就全面取缔了。跟我一块上学的,还有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叫他“地包天”。
之所以叫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下颚骨比上颌骨突出一些,嘴巴闭合的时候,下排牙是在上排牙的外边的,所以就被大家戏称地包天了。他的父亲也是川军抗日的战士,但却没我父亲那么好运,好好一个人出去,回来就变成了一套破破烂烂带血的军装。于是地包天的母亲把他过继给亡夫的弟弟做养子,那是一个在街口摆小点摊,买豆浆油条,还有糖心汤圆的年轻人,我们都管他叫二叔。
由于我小时候很能吃,就常常趁着去叫地包天一起上学的时候,到二叔的小摊蹭汤圆吃。也正因为我能吃块又大,二叔一直管我叫“莽娃子”。“莽”在川话里,通常就是指块大结实能吃的意思。
道士认真地听着我说的那些往事,尽管除了我自己有记忆的这部分之外,其他的都是父亲和母亲曾经告诉我的。在那个年代,当兵是光荣的,认识字是牛逼的,只要人踏实,将来进个工厂当个工人,那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道士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怜惜的神色,他叫我走到他跟前,然后对我说,小娃儿,从你那天跟你叔叔来的时候,你的好学敢问,让我很是喜欢。你看得上道士,这我很高兴,但是这行路不好走,而且可能会越走越辛苦,你也不担心吗?
我告诉道士,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没钱,只要别饿死,别的我都不在意。道士迟疑着问我,你就是为了能够穿衣吃饭吗?我摇头说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肯帮助别人,你是好人,我也想做个好人。
也许是我这句斩钉截铁的话,那天道士虽然没有收下我当徒弟,却让我磕头敬茶,改称他为先生。他姓林,叫林其山,他告诉我他是全真派的出家道士,但是手艺却大多学自正一派的法本。至于为什么他这么特别,我就无从得知了。
当天林先生让我回家跟叔父说一声,第二天再住过来。毕竟我此番冒失来拜师,有一半是因为叔父的劝说。于是当天晚上我跟叔父一起喝了个大醉,次日就踏上我的拜师之路。
林先生告诉我,起初的日子,只能跟着他打杂,会教我记住一些东西,却暂时不会教我怎么用。闲暇之余,林先生就会把他自己箱子里的东西统统倒在桌子上,要我记住每一个东西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用的。我每记住一样才能把这样东西给放回到箱子里,每天都这样记忆一次,我很快我就将他箱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了个清清楚楚。
这样的学习其实是非常枯燥的,跟着林先生的日子里,我更多的时候是在给他打扫房子,或者烧菜做饭。我和他的相处也一改往日的拘谨,时不时,我俩还会互相逗趣一会儿。
三个月我通过考验,顺利拜入师门,对他的称呼,也从林先生,变成了师父。那天,上告三清祖师后,师父给了我一个“山”字,据说那是盼我巍巍如山,顶天立地之意。
当天师父很高兴,说是要带我下馆子庆祝我顺利拜师,
吃了这么久的清汤寡水,听到下馆子这三个字,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要知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荤腥,偶尔吃个鸡蛋我都当成是提前过年了。其实我身上有些自己早些时候存下来的钱,师父也不至于穷到顿顿吃素的地步,不过我看他既然不提,我也就咬着牙忍耐,毕竟师父是吃过苦的人,如今的任何太平一餐,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