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幻河图-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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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泽点头,在心里记下。
“至于这个。”俞绛把绢卷放在小书桌上,往裘泽的方向推了推。
“这就是我奶奶铜镜里藏的东西?”裘泽伸出手搭在丝绢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的波动。
“你奶奶的铜镜?”俞绛的眉毛一跳,“原来是这样。”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但眉宇之间依然锁着些东西。
裘泽用三根手指拈起丝绢,准备展开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你得小心些,这绢浸过水,不太牢。”俞绛提醒他。
裘泽忍不住啊了一声。事关奶奶留下的东西,他第一次在俞绛面前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他分明记得下午俞绛在小树林里的时候,就把这丝绢随便扔在地上,捡起来看的时候,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小心呀。
“咳,其实这绢质地不错,而且做了特殊的防腐防水处理,所以,这个……怎样,你有什么不满吗?”最后那句反问远没有俞绛平时的凶悍,她总还是会心虚的。
裘泽看了俞绛一眼,垂下头,轻柔缓慢地把丝绢展开。
绢约五指宽,放在桌上一点点展开,竟然长达一米五以上,快赶上裘泽的个头了。这丝绢薄得出奇,叠起来竟恰好能放进铜镜里的暗格,寻常的桑蚕丝只怕做不到这点。
绢上的一大半都写满了,全是蝇头小楷,每列能写二十多字,整卷绢上怕是不止四五千字。可惜因为被水浸过,大多数的字迹都已经化开,要辨认清楚十分吃力。
第89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5)
裘泽瞄了瞄开头几行,不是看内容,而是从那些晕开的笔画间试着辨认那是否是奶奶的字迹。
奇怪,似乎并不是啊。
那么这铜镜的秘密,到底奶奶知不知道呢?
读懂这卷绢并不容易,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裘泽把它收了起来。
“你奶奶叫什么名字?”俞绛突然问。
“戴蕴秀。”
“蕴藏的蕴,秀丽的秀?”
裘泽有些惊讶地点头,他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在学生档案里填过奶奶的名字。
“我在这东西上看到了她的签名。”俞绛指了指绢。
“可那不像是奶奶的字迹。”
“那是因为这上面并不是一个人写的,你奶奶的签名在最后,她之前还有六段是别人的记录。”
“你都看完了?”裘泽又多佩服了俞绛几分,如果是他,要辨清这些字,一两个晚上也未必够。
俞绛点头,用手笃笃在桌上叩了几下,却问:“你养的那只乌龟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煤球。”裘泽警惕起来。
“那身乌龟壳是你给它套上去的?”
“不是。”裘泽把煤球从猫变成乌龟猫的经过告诉俞绛。
“有意思,”俞绛摸摸下巴,说,“有件事我搞不明白,记得我包里的小鱼豆子是没开过封的,它是怎么找到的?”
“啊……我也不太清楚。”裘泽惴惴不安地开始摸耳朵,见俞绛没答话,又补充了一句,“有时候它会干出些谁都搞不明白的事情来。”
“就像昨天拍卖会上那样?”
“对,铜镜就是在它选的箱子里发现的,它已经随着我奶奶失踪七年了。”
“哦?”俞绛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
于是裘泽不得不把奶奶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他说得自己嘴都有些干了,这真是少有的经历,昨天晚上加上今天,他一个月说的话都没这两天多。
“你不觉得你的猫很奇怪吗?”
“是挺奇怪。”
“你没想过原因吗?”
裘泽的手指开始在耳廓里转圈,其实他自己比煤球更奇怪,所以哪会有心思去想煤球的秘密呢。
第90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6)
“你知道?”他反问。
“我也不知道,”俞绛说了句让裘泽泄气的话,不过她接着说,“可是,既然龟壳是你奶奶留下来的,可能和她有点关系。”
“奶奶……”裘泽的眼前浮现奶奶的形象,这是邻居印象中的诡秘、孤僻和自己印象中的慈爱、沉默以及鬼影照片上的扭曲面容纠结在一起的形象,在这形象的背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你奶奶,有没有和你说起过巫术?”俞绛放下摸着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地按在桌上,问出这句话的心情,有些许急迫,也有些许紧张。
“巫术?”裘泽瞪大了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巫术?”
“是的,巫术。从这卷绢上的记录看,你奶奶无疑是一名巫术的继承者。”
“我奶奶会巫术?”裘泽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看见李两光把雷世仁当风筝放上了天那么奇怪。可是想起煤球还有自己身上的奇怪之处,以及昨天的鬼影照片,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像暗泉一样悄悄涌动。
“你奶奶会不会巫术,这倒是很难说,毕竟这是一门快要没落的技艺了。”俞绛说起巫术的口气,仿佛在说因为过时而失传的民间手艺一样,比如烧制薄胎蛋壳黑釉。
“那……你也会巫术?”裘泽听俞绛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蹭树也是一种巫术?
俞绛一张脸立刻臭下来:“要是我会,下午就不会搞成这样子。我是看这份绢上写的东西,才知道的。”
裘泽忍不住又把绢稍稍展开,这里面究竟写了怎样的秘密?
“你这么看要看到什么时候,十分钟都不见得能认出几个字来。我给你讲一遍吧。去,倒茶去,这玩意儿我不喝。”俞绛很鄙视地一指裘泽先前拿给她的冰镇芬达橘子味汽水。
裘泽一开门,噼里啪啦的声响迅速远去,这是偷听的阿峰和文彬彬落荒而逃。
“皮痒啊。”俞绛大怒,提起扫帚冲出去。
两个家伙这次脑筋清楚,已经逃到楼下去了。急切间却没有开灯,传来文彬彬弱弱的声音:“好黑好暗好窄好可怕。”
第91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7)
裘泽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选了一个素白骨瓷杯,上了一杯好茶。
刚才母老虎般大吼的俞绛现在像文人雅士一样轻轻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裘泽在她面前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俞绛很满意裘泽的态度,抿了口茶,吧唧吧唧嘴,从第一个在这卷绢上记下巫术秘籍的人说起。出乎裘泽的意料,这竟然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巫术的历史远在科学体系出现之前就开始了,可以追溯到所谓蒙昧时代的上古。毫不夸张地说,自有了人类就有了巫术。
人们见到日月星辰、风起云动,觉得自身渺小,无法与自然界的伟力相抗。既然无法相抗,他们就设法沟通。
天地万物有灵,日有日之灵、月有月之灵、水有水之灵、石有石之灵。对于灵,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称呼,但内在的含义却都是差不多的。
基于这样的想法,他们琢磨出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与天地间的万灵们交流,以获得他们的帮助。这些帮助或是求雨,或是祈求猎物丰盛作物滋长,又或者去除病痛杀灭敌人。
这就是巫术。
不管巫术与科学有多么的不相容,偏偏巫术在远古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于是一代又一代地被传承下来。懂得巫术的人,被称为巫者或巫师。
巫术的奇怪之处,不仅在于它莫名的理论和诡异的作用。和天下所有其他技艺不同的是,在巫者们的记忆中,远古的巫师可以更方便地沟通天地之灵,巫术的效用要更显著和巨大。随着时间的流逝,后人们却很难做得那么好。也就是说,巫术居然是越发展越弱小的,仿佛它的魔力正在被时间无情地消磨着一般。
巫术这种越来越弱的趋势,原本是微不可察的变化。在巫者短暂的一生中,并无法亲身体验到。然而在两三百年前,这样的变化速度突然加剧了。
绢上的第一个记录者,就是一个大巫师。他是一个团体的领袖人物,关于这一点,绢上并没有写得很清楚,或许是一个家族,也可能是个巫术派别。
第92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8)
对于巫术开始显现的衰落趋势,他显得十分担忧。许多目光短浅的巫者在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可怕,一个首脑人物当然更不愿意散布恐慌。所以他只是自行记录一些异常状况,并把这份记录藏在铜镜里。
看起来,这个铜镜是他随身携带的巫术器物。在他死前,把铜镜和里面的记录传给继承者,并且要求每半甲子,也就是三十年,记录一次巫术的变化,并把这三十年来的研究成果附在后面。这个研究指的就是为什么巫术会迅速衰弱,以及如何改变这种情形。
这个大巫师的签名是“衍虚”,也不知是名还是号。而旁边的时间,是清嘉庆五年,也就是一八○○年。
距离今天二百零七年。
换句话说,他立的这个研究课题,已经持续了二百零七年,至于研究成果怎样,看看今天还有几个人相信巫术,就可以知道了。
从这七代几千字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巫术是怎么没落的。最开始是巫术的效果不稳定,而后是巫术仪式的不稳定。原先一次就能成功与灵沟通的巫术仪式,开始有失败的概率。一年年过去,失败概率越来越大,对巫术仪式的程序准确性要求也越来越苛刻。直到最终,这项巫术仪式再也无法成功,就宣告了这一种巫术的失效。
在衍虚的记录中,还只点名了几个巫术的效果不稳定,到了三十年后第二人的记录中,已经有十几项巫术出现了巫术通灵仪式可能失败的情形。又过三十年,开始有巫术彻底失效。等到了一九二一年,绢上的第五名记录者,所写的就不是失去了多少项巫术,而是还有多少项巫术依然有效。依靠代代相传的铜镜所施展的“镜术”,也在此时失效了。
那一代代智慧杰出的大巫师们,为了挽回巫术的颓势而进行的所有研究和努力,就像是对着奔腾而来的潮水扔细沙阻挡一样,非但没有一点作用,反而显得如此可笑。
第五位记录者戴楚泽的笔下,对巫术的悲观与绝望掩饰不住地四处弥散。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他写道,“天地万物之灵正在离我们远去,大多数的巫者已经沦为靠着些障眼戏法四处行骗的江湖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