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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弓箫缘-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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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雍容在一种轻忽的心境中醒来。草原是黎明前最黑的那种黑,身前的人双颊也黑瘦得塌陷下去。他的袍上有一条刀锋划破的大缝,李雍容看着他,看着看着又笑了出来,笑得特别失控,特别的娇憨无忌。这么些年,她在她大哥面前都没这么笑过了。可在这个人面前,她就忍不住这么笑,忍不住终于找到后的那种欢喜。

那人的眼睛是黑亮的,被她的笑逗得脸上虽不见笑意,一双眼里却笑了起来。如果你能看到一块石头咧嘴而笑的话大概就是那种感觉——还要是一块千年的顽石。李雍容直直地说:“我就是在找你!”

他的年纪其实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可他的神情却那么冷峻端凝,象他的手。他的全身都脏脏的,可他的手还异常干净。李雍容也还年少,所以她可以脱口而出略无避忌。她对他充满了好奇,使劲儿把他盯着。那人也看着她,不由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你看我干什么?”

“我怕你一下子又隐身而去。”李雍容笑盈盈地说。没有人能抵挡这么一个十八九岁少女这么含着泪的笑吧?那人也不能,瞬息之间搏生忘死的人也不能。

“你找我干什么?”

对呀,找他干什么?李雍容想,究竟找他干什么?她一时有些慌乱,也是这时才感到一丝羞窘,“我、我、我,我是想要问问我哥哥的消息。”

那人奇道:“你哥哥是谁?”

他好聪明的,然后一拍脑袋,说:“李波是吗?你是李雍容。”

他眼里的笑意加诧异混和在一起,不知哪一种女孩才有戒备足抵抗那一种笑意的‘杀气’。李雍容点点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眼里笑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心道:我来就是来查这个案子的,怎么会不把李波的所有关系在心里预先留个底。他那种沉默很让人喜欢,那是一种年轻男人的沉默,用得好的话比一百句幽默凝聚在一起还有效力。——“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上马如转蓬,左揽右射必迭发,妇女已如此,男子安可逢?”——原来传说中如此跳荡激越的李小妹就是眼前这个一双眼泡都哭得微肿的少女。那个男子眼中笑着,不知不觉还把笑纹延伸到心里去。

“你放心,你大哥应该没事,他只不过在三十里铺面对着一场决战。敌手劫掳了他的朋友。他为朋友必须一战。虽然对手是胡不孤,但我想,以你大哥的身手,绝不至于会有性命问题。”

他的眼色忽然深了一层,“他只怕是更该考虑考虑,他犯的案子的问题。”

他眼中的深色却让李雍容有了一种隔障感,觉得了解这个年轻男人的内心的一种无力。她呢喃道:“犯的案,我大哥他犯了什么案?”

以前,李雍容对这种官府来的人和官府腔调是最敝夷不屑的了,可今天,不知怎么,她竟象来不及生气也忘了生气。那男子静静道:“他一月前在哥儿沙窝铺劫了一批他本绝不该动的东西。”

——十五万担押送碎叶筹建北庭都护府以供七万大军储备的粮草,无论如何,这粮草绝不该动。一说到正事,那男子的态度一下沉静下来。他也知道李波是一个可怕的敌人,但那粮草,他绝不该动。

一月之前,运送碎叶的粮草在经过甘肃时突然遭劫。筹建北庭都护府对于新建的朝廷抵御东突厥的威胁具有绝大的意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来如此。粮、就是一个军队的军心。|奇…_…书^_^网|军威可撼,军心不可动,这当然是天大的事。那批粮分三批押运,第一批安然抵达,可第二批,第三批,一共二十五万担,在途经甘肃时,居然先后遭劫,而且第三批居然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甘凉大将军张武威上报朝廷,说是李波所为。然后就请要粮草十万担,快马三千匹,围剿捕之。当时正当朝廷天下初定,众官建议休养生息,与民蓄力,这一件事当然成了纷扰朝中的大事。当时,唐王李渊就觉得这事绝不简单,甚至与朝中的势力有关。他没有轻信别人的话,一时也没有别的可信之人,因为他已连自己最亲信的人都怀疑进去。好在当年平江南杜伏威时,他饶而未杀,由此识得杜伏威的一个好友,那好友也就此欠了他这九五天子的一个人情。他就专请出这人一探虚实。这人,也就是李雍容面前的陈澌。

陈澌一到甘肃,就觉出自己行踪已被人注意。他是细心之人,暗查之下,发现跟踪自己的竟是甘凉大将军张武威帐下的威武十卫。那一刻他就已有了怀疑。十余日细查暗访,加上草原一战,他已知,最后一批粮草就是张武威下令劫的。他本就对朝廷设北庭都护府削减了他的防边重任不满,张武威帐下有谋士,谋士代他谋划——官兵如欲得朝廷重视,原就要养匪自重的。甘陕一带自薛举父子已灭以后,最大的匪是谁?当然是李波。张武威也一直也以未降顺自己的李波为心腹之患,所以才劫了那粮草自充饷备,再嫁祸李波,以为一石二鸟之计。只是让他大大吃惊的是,李波竟也真的出手了,真的劫了第二批粮草,所以此事才会变得如此复杂。陈澌轻轻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成王败寇,这世上规矩本来如此。他倒对李波没有什么成见。但天下大势即然已经如此,唐王一帜已灭了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当年随风涌起的无论何等英雄也该销声匿迹,如此才是苍生之福。是以,不为唐皇,只为苍生,他陈澌这趟混水也必须一趟到底。

李小妹看着他时心里却没有想那么多,她不知怎么心里满是慌乱满是喜,脑中沉沉的,好累好累,也不知自己现在是真是梦。她只记得那男子后来冲她笑了笑,手在她身上拂了下,她就再也忍不住沉沉地就要睡去。她努力地睁着眼皮,可撑不住,天就要明了。原上草,朝露曦,她好想看看这是不是梦,想看看那男子白天时的样子,可她还是忍不住沉沉地睡去。等她再醒来时,天际漂白,身边,没有任何人、任何痕迹,让她自己都猜不清,那睡与不睡的之间,到底是一场梦幻还是一场真正的相遇。

帐外的笑声再次传来,一个声音随脚步传入帐来。那声音温暖和煦,只听他晓畅地说:“小妹,四月二十的跑马节就快到了,你是该擦擦这弓。今年这节,不知你这箭,会不会有机会好好地认真射出去。”

正文 第五章 化外牛羊自牧

平日里的野马井只怕是塞上一带最冷落的地方,可现在是四月。一到了四月,这里就成了甘蒙交界处、弱水一带最热闹的地方了。

野马井之所以叫野马井,是因为,甘蒙一带的牧民几乎从不到这块草场来放牧,到这儿吃草的只有野马。不到这儿放马,不是因为这儿的水草不好,这里甚至是甘蒙一带最好的草场,牧民们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要把这儿留做四月二十开跑马大会的地方。

四月,是塞上的春天。人间四月,莺飞草长,关睢鸣和,日暖花香。跑马节一共有三天,那是牧民们一年到头难得休息的日子。这节日本是边境一带少数民族的节日,但随着五胡乱华以后,一次次的中原板荡,这里的居民成份早就日益复杂起来。如今,在这甘蒙交界一带居住的反倒以汉人居多了。他们也学会了放牧,不知何年何月也沿袭了这个游牧民族特有的节日。——汉家的饮食起居习惯在好多久惯牧马的流离百姓心里、早已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思乡之梦,而生活中,还是要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的。放牧的日子,人群之间相互远离,所以也只有依了这少数民族的惯例来解决人生中最重要的交际问题了。

今年的跑马节日子赶得特好,一连几天都是晴日。——你可能没见过草原上的阳光,只见它那么匀匀细细地撒下来,马蹄儿、草花儿、远处的古捻山口、连同姑娘们头上的配饰、小伙儿们腰上的刀口,一样一样都在阳光下发起光来,照得人人心明眼亮。酸酸的马奶口袋已经敞开,浓浓的酒香到了酒桶稍远处、就淡化成为一种欢乐的气氛,不喝酒的人都会染上几许兴奋,何况、这样的日子,又有谁会不喝酒?

同样是酒,在距会场稍远处的牛皮大帐中,所酝酿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氛。那个帐蓬很大,一碗酒却放在大帐入口处的一张粗劣的乌木案上,案上刀痕鲜明,那是用刀子割切牛羊肉留下的痛迹,可是那个面貌斯文正对着这一大碗酒发呆的中年人只怕并不知道。他看着这一大碗酒,还有站在案前一脸横眉怒目的乔华,心里由不得的怔忡着。只听乔华道:“喂,顾先生,你不是要见我二哥吗?你喝这了一大碗酒,我就带你进去。”

那中年人正是所谓顾先生。他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一大碗酒,心中道:“今天只怕是挨不过去了。”他本是关东秀士,本名顾惟均,一肚皮才学,自武德三年就投在李渊世子秦王李世民麾下wωw奇書网。也是李世民麾下人才太多,他虽一肚谋略,但这些年却并未很见重用。如今,秦王世民与太子建成争夺王位继承已到了剑拨驽张的地步,这次派人来塞上见李波,对秦王来说就是关于天下布势在甘蒙一带一着至关重要的棋,所以顾惟均主动请缨来做这个说客。没想光等这李波几乎就耗了他一个月时间,今日好容易有这机会,他岂能错过,所以别说是一碗酒,就是一碗毒药,他也只有认了。只见他皱皱眉,伸出一支细白的露着青筋的手腕端起面前那个粗瓷大碗,灌药似的一口灌了下去。

这一口下去,他只觉肚里火烧了一把似的,怪道人说塞上青稞酒是至醇至烈的。那顾先生满脸通红,艰难地压住肚里酒意,开口道:“在下酒已喝了,就请乔兄带我去见你二哥吧。”

那乔华看了看他,似是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份胆色,咧咧嘴一笑,提起个酒囊又往那碗里斟满了一碗。“顾先生,你看看,在我们草原之上,哪有客人来了,喝这进门酒只喝一碗的道理,要喝就是三碗。我已满上了,顾先生请喝吧。”

顾惟均看看乔华那张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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