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箫缘-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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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绩看了陈澌一眼,似也在猜度他的意思。筹度一会儿,才看似无心地道:“秦王为人仁恻,这些年虽然累战立勋,但可不是嗜杀之人。平定天下也是为了心悬兆民,为国征战。此次的意见兄弟不知,但以他一向性格来说,还是期望以和为贵的。小弟这次前行前,也曾向秦王道别,秦王曾对兄弟说,陈兄处事立世,向有卓见,可以好好彼此参谋。临别置酒,还曾连连慨叹‘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呀。而且以小弟之见,那李波这么多年乱世兵戎,还可率一部兴荣,独步塞上,必有其过人之处。张将军把这一仗看得太轻易了,只怕,这一战,并不能如他所想,大军所至,凯歌立奏,只怕会牵连连年。虽然王师必胜,但只怕小负还是会有的。那李波本是游牧之人,我处兵马虽多,如何奈得他纵骑驰突,居无定所,有益则战,不利则退。这一仗下来,只怕,会把朝廷也牵扯进来,而不只是张大将军一人的事了。”
轻轻一叹“那时,张将军固然地位益尊,朝廷不得不将之仰仗,可这难得的和平之机、与民休息之时只怕也就此断送了。”
陈澌一双眼亮了下,看向徐绩,心知他心中虽有不愿太子一脉张武威就此坐大之意,但心中,倒也存了国家安危、黎民甘苦之念。他是见过李波为人的,知道战祸一起,只怕后患无穷。轻轻一拊掌,“徐兄所言,正合弟意。如果有不战而又可行之道就好了。”
徐绩眼光微颤,“不错,要是有不战而又可行之道就好了。但大军已发,难以轻易言退,何况张将军此意已定,我们只怕也无能为力。”
陈澌轻轻搓着自己的手指,并不再看徐绩:“但事在人为,只要你我尽力,或许犹有办法呢?哪怕失败,但它日,起码不至自责自己当断不断,空遗黎民涂炭之患。”
徐绩看向他那双手,那双手指节微白,那是一双有力之手,徐绩也久闻其名。他虽面相冲徐,却是断得大事之人,否则秦王李世民也不会派他代表自己前来。他似也知陈澌心中之意,淡淡道:“陈兄如有办法,小弟自当相助。”
两人四目一对,那一对中有两个男人间的交锋与握手,犹疑与期许。他们都不是孱弱之人,对天下大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望之下,就知彼此是可以期许之人。陈澌轻轻捋着自己关切,“只望徐兄不忘自己此刻之言。”
徐绩忽纵声笑道:“丈夫处事,可非比女子,轻言寡诺。徐某一向最慕的就是敢孤身犯难、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人物。陈兄此言,倒是小看徐某了。”
陈澌认真地看向徐绩,轻轻点了点头:“我已知该如何做了。一切一切,且等明日再说。”
徐绩也一笑道:“好,一切一切,明日再说。陈兄且发扬卓励,徐某温酒相待。如有细务余事,你我共担之。”
陈澌似也觉心中大感畅快,微微一笑道:“书生岂可忘忧国,搦管也当百万兵。徐兄,你先请回吧。”
徐绩笑道:“好,我是要休息了,再不回,倒要惹人猜疑了。”两人眼中虽平静而笑,但那笑容深处的孤身犯难,冒险狂勇处却怕只有彼此知道明白。
徐绩当下回营。他进入营中不久,在自己帐内,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低而不弱,柔而不縻,虽一细如缕,却在这数万大军的营帐中低回盘旋,人人尽闻。箫声一寂,只听有人在远处纵声放歌道: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我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卷舌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这歌却是那时极流行于陇右一带的征人之歌。只闻歌声凄荡豪壮,别有幽思,悲凉哽咽。军中多是陇头之人,如闻楚歌,心中不由随着那歌声不由悲咽起来。当真一夜征人尽望乡,是不是会有好多人想起自己的父母妻儿,是不是会有好多人怀疑起明日要面对的那一战的无益,是不是就是功名悬怀之辈也会怀疑自己拚却性命以求的一战成勋的意义倒底有多少。
歌起三道,余音不止。歌停时,它在将士们心中的回音只怕依旧未停,整整响了一夜。而那歌者放歌,真的就出于无意吗?
正文 第十三章 杀尽卑鄙奸宄
陈澌放歌时,其实李小妹也就在不远。不知怎么,她一直放心不下纵骑而去的陈澌,所以悄悄跟了下来。她知道他此去是想阻止四万大军的掩杀而至,但、那真有那么容易吗?他不过只有一个人,他真能阻止那大军的开拨而来吗?
那歌声沛然而至时,李小妹认出了那浑厚的男性的声音。不知怎么,她在那歌中听到了一种思乡,一种壮烈,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担当与期许。她似第一次理解了陈澌心中的情结与他所谋划的念念不忘、也曾让她数度恼之恨之的大事。
两行泪从李小妹眼中划落。认识这个男人越深,爱也就越深。原来爱,并不都只是甜蜜的,并不都只是如她当初所见的一场瑰丽的期许与梦幻,那中间,还有好多生之苍凉,强悍时的骄狂自许,软弱时的低鸣呜咽。那爱,是如此的丰富如草海,寥阔如星野。李小妹觉得这场爱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都会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生命层次如些丰厚的男人。
初日照虎帐,霞光卷大旗。三军每日例行的公事中,晨起的升帐是至关重要的,何况现在正在征伐之中,又何况,张大将军的帐中,现在正有两个看客。这两个看客都非同寻常,一个是唐皇特使,别一个是秦王心腹,所以今日的升帐张武威的态度格外威严。
张武威独坐在中间大案后,陈澌与徐绩都各在左右两侧的一张案后相陪。更鼓初定,众将士已在帐中罗列两侧,陈澌与徐绩被张武威肃手让入,待他二人入了座,张武威才在案后坐定。可惜,晨起线报并不让他开心。只听他沉声问道:“还没找到李波主力吗?”
帐下消息头目于丘礼就垂了头。昨日他发现一小拨人马,以为是李波主力,当作线报呈了上来,左卫路平已带了一千军马追了下去,可最后发现是虚报,今天他可要谨慎又谨慎了。张武威面沉似水,但还克制着没有发怒,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出没有气度,正在算计着怎么才能督促众将士即感到压力,又不至让陈徐二人感到自己轻燥易怒,忽有小校如飞般奔到帐门口,口中叫道:“报、报、报!”
看那小校紧急神色,张武威就知有紧急军报。他开口喝道:“报来!”
只见那小校嘴唇哆嗦,舌头打转道:“报,昨日左卫参将路平追敌,于五尺河右歇马,傍晚时分见到百余敌骑,大为可疑,路将军就率五百轻骑追了下去,至今晨仍无消息回音,恐有异变。”
张武威本够黑的脸不由又黑了一黑。正待说话,只见又一个小校在帐外飞奔而至,口里叫道:“报、报、报!!”
他神色更是紧急,张武威怒道:“报来!”
那小校道:“五尺河边传来消息,昨日追敌之左卫参将路平因天黑夜暗,误陷埋伏,五百骑兵已尽陷敌手。”
陈澌一愕,李波动手好快!张武威更是一惊,他以为李波只不过一介草寇,不足为虑,哪想他先示之以弱,骄已之兵,一旦出手就如此迅捷。但他不肯在陈徐二人面前失了镇定,吸了一口气,挥手道:“知道了。”
那两名小校领令下去。张武威欲待发话,先向陈徐两人道:“陈兄徐兄请看,兄弟早曾向朝廷请令一战,不可对李贼养痈为患,没想朝廷老是拖延不准,二位看今日他张狂如此,兄弟当初所料毫发无差,祸国抗军,果不其然。”
徐绩鼻子里嗯了一声,陈澌也不说话,张武威已冲消息头目于丘礼喝道:“还不下去把贼情从速查来。”
于丘礼忙躬身应‘是’,退出帐外,才抽空擦了擦额上之汗。张武威已连连传令,命左军参将高平带五千人马向左侧小亭庙一带驻扎,以控敌踪;右军参将吴昌颜带三千人马驰援五尺河边,防敌再袭;后军督都卢玉盘点粮草,接应供给;号令纷繁,果然应变不惊,是个将才。三人各各领令待去。这三人俱是张武威帐下体已虎将,只听帐外步声橐橐,却是那三将已颁下令来,各各准备开拨而去。一干军中细务,林林总总,十分繁杂,张武威也忙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大致处理完。帐下诸将,领令待去的已有大半,张武威才有空向陈澌与徐绩道:“叫二兄见笑了。小挫不足道,倒可以叫帐下兄弟们提起点精神来。二兄请看,兄弟这番处置还算可行吗?”
他自觉自己今日表现极佳,要的就是他二人一声赞赏。徐绩还没开口说话,陈澌已先道:“各位将军,你们且慢应令。张将军,在下有一句话要待动问。”
张武威一愕。陈澌已从衣襟里一掏,掏出十面铁牌来,他不待人传递,一抖手,十面铁牌已一一掷到张武威案上,陈澌森然道:“张将军此次争剿李波,所为原由为何?”
张武威没想他这时会问出这句话。脸色一沉,低沉道:“李波这厮,劫夺军粮,于此甘凉境内,上欺圣上,下侮本将,这还不够吗?”
陈澌冷然道:“在下奉圣上特旨,就是为了查这批粮草的案子而来。小弟有一事动问,不知小弟一入甘肃,张将军明知在下为皇上特使,却遣出帐下威武十卫,截杀本使,所为何来?”
张武威没料到大军已发,皇上之意已明,又已派了徐绩来,那事分明已揭过了,他这时会又把这事翻了出来。那十面铁牌一一就陈列在他案上,他也不好开口否认,反沉声回问道:“军机至要,陈兄再在提起这些琐屑小事做什么。大敌当前,小事回头再议。陈兄此言,不怕有扰乱军心之意吗?”
只听陈澌冷笑道:“扰乱军心?倒不知是谁人才真的上欺天子,下误三军。张将军,实说了吧,那头十万担粮草,是你派属下左参将高平率二千心腹心马劫来的。你统领三军,却劫夺朝廷兵粮,这些事,你敢做不敢认了吗?”
他一言既出,帐下悄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