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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华音流韶-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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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手,轻轻放在相思的额头上。

相思就在他身前的重重银色罗网中沉睡着,似乎尘世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重劫的手缓缓从她脸上抚过,他的动作充满了爱怜与温柔,一点点将笼罩在她脸上纠结的藤曼清理开来,又缓缓移去,然后是头发,衣领……

他小心翼翼地将坚韧如丝的藤曼条条拆开,仿佛在打开心爱玩具上的层层包裹。

突然,他纤细而苍白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数滴夭红的血珠从他指间滚落。

一条横生的藤蔓无意中割伤了他的手指。

他眼底掠过一阵怒意,猛地将那条藤曼连同周围的细丝一起抓住,凌乱地撕扯起来。

那些本来已被理出的藤曼再度混成一团乱麻,柔韧无比,一时如何能撕得开?

重劫猝然住手,看着尚在沉睡的相思,眼中的爱怜早已化为烦恶。

他突然挥手,将手中那杯清水倾倒在她脸上。

相思的身体一颤,一声极轻的呻吟,似乎醒转过来。

重劫转过脸面对石像,不再看她。他突然将手中的空杯往石柱上重重一叩,一时碎屑乱飞,撞击在四周的白石上。

空洞的宫殿中,传出一阵摄人的回响。

相思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尚在恍惚之中,突然面临这突如其来的碎响,忍不住惊呼出声。

重劫没有回头,只随手将一块尖锐的碎片塞入她怀中,冷冷道:“割断这些垃圾,自己走出来。”

相思接过碎片,一时却不知如何下手。

重劫拥起飘飞的白袍,望着不远处的梵天神像,微微冷笑道:“或者,我们应该做个游戏。我数到三,你还没有从那些该死的丝网里走出来,就永远留在那里罢。”

他轻轻道:“一。”

相思知道,触怒他的后果是什么,她还不想像那对母子一样,在他那些荒谬而残忍的游戏中丧命。她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力向身上的丝网斩去。

丝网柔软坚韧,将琉璃薄片高高弹起,震得她手腕一阵发麻。

重劫依旧没有看她,轻描淡写地道:“二。”

他淡淡的声音却宛如催命的更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相思紧咬嘴唇,一手在丝网上一阵乱砍,另一手用尽所有力气将崩断的长丝撕开。

细密的丝网终于破开一个小洞,她的身体一阵酸麻,却不知如何才能从这碗口大的小洞中钻出去。

她已提不起丝毫力气。

重劫不耐烦地道:“够了。”突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这狭窄的洞口中强行拖出。

层层丝网梦魇般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自己骨骼一阵碎响,似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那一瞬间,她全身如蒙陵迟般的剧痛,仿佛能看见无数道血痕就在自己的单薄的衣衫下颤抖、崩裂。

突然,她身上一空,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已被重重抛在石像碎屑中。

重劫背对着她,站在石像莲座跟前,淡淡道:“我说过,要给你一个选择。”

相思从尘埃中挣扎着支撑起身体,静静等他说下去。

他苍白的长发在夕阳下透出惨淡的光辉,一如他语调中的悲伤:“千万年前,梵天的祝福让我们建立了这座富饶的城池。但是最终却被湿婆摧毁。那一箭不仅洞穿了整个宫殿,也深深射入了梵天的法像。神像裂为碎屑,后来,我们世世代代,将这些碎屑从地底之城各处搜集起来,却发现梵天之瞳诡秘地消失了。”

“这就是梵天的震怒,”面具下,他的笑容透出浓浓的悲伤:“城灭的那一天起,地底之城所有的雕塑、画像以及瞬间化为石像的尸体,便再也没有了瞳孔。

无数双不曾瞑目的眼睛随着梵天之瞳一起消失,只留下漆黑的深洞,日夜仰望昏黄的天空。“

相思的心底一震,她想起了在这座废城那些空洞的眼眶,它们千万年来都未曾闭合过,深邃的黑暗中透出无尽的痛苦,仿佛还在发出愤怒的质问。

重劫怆然一笑:“我能看出臣民们眼中的愤怒、悲伤与绝望。作为阿修罗王,我们不仅没能守护自己的城池与种族,还让天神的震怒降临在这枯槁的土地上,永远不得安息。于是,父辈们相信,只要找到梵天之瞳,将神像拼接复原,梵天就会收回诅咒,再度降临这座城池,让鲜花重新盛开,让泉水重新流淌,让这座伟大的城池重建在辽阔的天地间。”

他轻轻抚摸着破败的莲台,声音沉了下去:“为此,我们世世代代,在废城中苦行了千年。”

相思的心底升起一阵凄凉。

一个希望,等候了数千年后,也早已化为了绝望。她无法想象他们的执着,为了一个传说,他们便在在这荒落的城池中,一代代守候下去。

重劫的手停伫在莲台的箭痕上,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及地的长发在他身后拖开一个巨大的白色阴影,微风吹起乱发,宛如在滚滚黄尘中,下了一场凄凉的雪。

他单薄的身形便在这落雪的掩埋下,微微颤抖。

第二十二章万户伤心生野烟

相思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渐渐化为怜悯。

这个杀人无数的妖怪褪去了层层冠冕,也不过是一个在巨大的绝望与寂寞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头:“然而,始终没有人能找到梵天之瞳,也没有人能将石像拼接。无论用什么办法,神像都会在拼合的瞬间再度裂开。那是梵天的愤怒。”

相思看着满地的碎石,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怎样才能消除这个愤怒?”

重劫的目光投向穹顶的空洞:“我的父辈们相信,只要在这座落满尘埃的城池中代代苦行下去,终有一天,梵天会宽恕我们犯下的罪。于是,他们忍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不断苦行,并将这个传说传给唯一的后代。每当天人五衰出现之时,他们便会从这道地裂跃下,将最后的生命一起献祭给梵天。”他猝然住口,仰天发出一声轻笑,然而这笑声却是如此苦涩。

他仰望昏黄的天空,声音轻得宛如梦呓:“我五岁的时候,亲眼看到父亲从地裂跃下……然后我拿起了他曾日夜抚摸过的神像碎石,依照他的方式,继续苦行。并且在这不知岁月的废城中,一遍遍拼合着梵天神像,期待有一天,神迹会出现。”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这便是阿修罗王世代不变的命运。”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痛苦,相思不禁为他感染,几乎想要出言安慰他。

却不料他的双手突然握紧,厉声道:“他们都在撒谎。神迹不会出现了!无论我们如何苦行,梵天都不会原谅!”

他的长发与白袍在空中飞扬,宛如一只受伤的妖精,在自己编织的蛛网中挣扎。

突然,他止住了动作,无尽的愤怒在一瞬间化为绝望,他缓缓跪倒在莲座前,手指无力地从箭痕上滑过,仿佛用全部的力量在生命中镂刻出这句话:“我们永远也拼不好这尊石像了。”

相思心底升起一丝不忍,她也跪在他身旁,轻轻扶住他,柔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她手腕一寒,已被他握住。

慢慢地,重劫抬起头,深深的悲哀已消失无踪,那熟悉的嘲弄在他通透的眼底浮起,他的手指瞬间轻轻掠过她的手,宛如抚过一张价值连城的名琴。

相思一惊,欲要收手,却被他紧紧扣住,分毫动弹不得。

重劫的笑变得一如既往的讥诮、残刻,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办法就是你,我的天女。”

相思一怔:“我?”

重劫将她缓缓拉起来,冷笑道:“不久前,一位洞悉神谕的先知找到了我,她说,只有你能得到梵天的欢心,只有你能拼合这座神像。”

相思愕然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先知?莫不是一个长着双头的怪物?”

重劫点了点头:“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话。因为,她竟集齐了湿婆之箭的残片。

当日湿婆一箭破城,这枚羽箭带着无可阻挡的威严,化为无边的烈焰,将一切洞穿、焚毁。直到它刺入梵天法像,才还原为一柄普通的羽箭,深深陷入了神像深处,随之裂为四段,莫名地消失了,流落人间。“

相思不禁想起了古井下、日曜诡异的话语:“你也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被作为铸箭的代价,换给了地心之城的主人……”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替她铸箭的人就是你!”

重劫点头道:“我用莲台上的箭痕为范,替她重铸了那枚魔箭——曾摧毁三连城的魔箭。作为代价,她告诉了我三条神谕……”

相思愤怒地打断他:“你怎么会如此助纣为虐?你知道这枚魔箭落到那个怪物的手中,会给天下苍生造成多大的灾难?”

重劫侧着头,仔细打量着她,仿佛打量着一个自不量力的怪物,无比嘲弄、也无比缓慢地说出四个字:“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相思温婉的脸上也满是怒意:“如果,她真的用湿婆之箭打开了乐胜伦宫,拿出了藏在宫中的湿婆之弓;如果她得到了湿婆留在神宫中的力量,你重建的三连城又有什么作用,只会和千年前一样,遭受一箭破城的灭顶之灾!”

“住口!”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相思脸上。

相思发髻流水般散垂而下,脸上一阵灼热的疼痛,她还未来得及去拭嘴角的血痕,却已被重劫一把拖到面前。

他玉白的长发覆盖在她身上,那双猫眼般的眸子几乎完全被黑暗侵占,他抓住相思的衣襟,狂怒地摇晃道:“你记住,没有谁能再度摧毁三连城!绝没有!”

相思从乱发中抬起头,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重劫凌厉的目光停伫在她脸上,从她倔强而无惧的眼神中,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深吸一口气,让情绪渐渐平复。

他无限温存地抚摸着她的脸,一点点将自己和她的乱发分开,替她挽起一个松松的发髻:“我的父辈们是懦弱的,他们求不到梵天的宽恕,于是将这可悲的命运代代相传。我不同。我必须在自己这一世,完成三连城的重建。从此,不需要独自居住在死气沉沉的地底,不需要忍受无法想象的苦行,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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