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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华音流韶-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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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声自灯笼中冲出,化成飘飘渺渺的气劲,向众人围击过来。

杨逸之脸色一变,双手展开,袍袖飞舞,一缕若有若无的光华自袖中飞出,将众掌门一齐护住。他这才一出手,那些三三一簇的灯笼便微微摇动,中间仿佛有什么活物蜷曲腾动,似要裂体而出。

杨逸之手腕微沉,萦身光华明灭不定,面色却更显苍白。

他虽然玄功浩淼,却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这幽微霸烈的太昊清无阵。

更何况,他数日前为救昙宗所受之内伤还未痊愈。

然而,方才他也看到了那九人之影,他心中的震惊绝不比九大掌门小,是以他决不能让九大掌门死于此地!

不但如此,他还要追查真相,还江湖一个清白!

是否,他要以生命突破这个奇异霸道的阵法?杨逸之手心白光闪动,一如他心中不定的波澜。

突然,一声悠悠的叹息自阵深处响起,一股强绝的力量忽然飞出,千丝万缕般卷住了杨逸之的手腕,带着他向阵深处投去。

九大掌门一齐惊呼,欲施救援,却哪里来得及?眼见白影一闪,杨逸之身形已远。

杨逸之并没有抗拒,也没有惊惶。因为他已知道那声叹息来自何人。

也因为,他见到了隐在阴暗影里的眸子。

他的心头涌起了一丝怅然,他忽然想起了华音阁中,他接过“心月”之剑时,心中的感慨。

铸剑之情,相知之义,让他永远记住了这双眸子。

也记住了这个名字,楼心月。

楼心月也凝视着他,穿透阵法中万点暗翳,她又见到了那一袭永不沾染的白衣。

那是天边的月,水中的光,如玉的温存,入骨的相思。

月华如水,每一次凝望都是天长地久。连落寞都那么长,用尽岁月都无法收拾。

于是只留下悠长的叹息:

“我本控不住你,你却为什么要故意被擒?”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她怕再多面对他一刻,就会忍不住说出那句永远无法问出的话:

或者,你是来看我的?

杨逸之缓缓一揖。无言。

最难消受,却又不得不受。只有无言。

“我要见卓先生。”

楼心月目光猝然一盛,投向杨逸之。

杨逸之的目光并没有看她。

她知道,这个男子的目光,只有天地才能留的住,而她,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抹流云而已。所以她咬住嘴唇,紧紧咬住那点残红。

那是昨日的妆,已残。只有齿间咬出的那一缕腥咸,依旧鲜艳如新生之花。

她缓缓抽下簪子,沾起这点娇红。秀发如云般垂下,垂在她苍白的容颜上。

银簪刺在眉心,轻轻地,无比柔情地画出一点新妆。这便不让红残。

“你可知道,你们此去绝无半点胜算?”

杨逸之默然。

“太昊清无之阵已经发动,你或者尚有一线离开之可能,但自顾尚且不暇,万难救九大掌门脱困。而早在三天前,本阁天晷、云汉两司的部众已暗中向九大门派进发。没有掌门坐镇的九大门派本就群龙无首,不堪一击,更何况你们也看见,九大掌门的替身业已选好。一旦他们死在阵中,整个武林……”

杨逸之打断她:“所以,我才要见他。”

楼心月霍然抬头,怔怔望着他。

他的目光投向远天,却依旧没有看楼心月。

月光照耀下,他的容貌清婉如水,但眉宇间透出的决断却是如此坚定,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楼心月沉默良久,终于幽幽叹息一声:“西去有山名御宿,在山顶最高处,有花名露微,每年只在早春之时,盛开一夜。当此夜,朗月照耀,露重霜微,阁主便独自饮酒花间。”

“此夜月出,正是露微花盛开之时。”

楼心月手中银簪轻颤,新妆已成。

杨逸之微微一揖,缓步西行。

他忽然之间,又有些怅然,他该在此刻西去么?

红影依稀,尽皆被三阴暗影挡住。

这无比鲜艳的新妆,却又有谁能看?

银簪两折,无论多新的明媚,若无人赏便已残。

西去有山名御宿,在山顶最高处,有花名微露,每当盛开之时,阁主便饮酒花间。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那是苍苍茫茫的寂寞,又有谁能知晓?

杨逸之缓步上山,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两年前,洞庭之上,番僧遮罗耶那疯狂屠戮中原武林,是他纵一叶扁舟,只身而来,对决宛如神魔的异族高手。

那一次,他没有犹豫。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所作是对的。

然而这一次呢?

江湖中最大的浩劫或许就要从今夜开启,而他空有高绝的武功,却不知,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如何才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那轮明月渐渐自东天升起,将幽光洒满他全身,照得他的白衣宛如月华本身般清冷。

江湖多难,他应该振作的。

他的身形这才快起来,仿佛与月光溶为一体,缥缈直上。

直上山顶。

楼心月没有骗他。

当此夜,朗月照耀,露重霜微。

初生的芳草在山顶铺开一层厚厚的锦茵,却又被夜露打湿。

芳草之上,一株花树映月婆娑。

枝叶扶疏,花却只有一朵。

微露之花,孤绝傲世,不与群芳同伦,不与俗子同赏,只盛开在人迹渺然的山林中。

只开一夜,便已枯萎。

正因如此,这一夜才会如此灿烂,尽情炫尽风华。

卓王孙独坐花下,遥望在半空正徐徐盛开的露微花。花枝摇曳,仿佛也在感叹红颜何幸,能于寂寞深山中,得知己之赏。

于是,露微之花开得更加绚烂,仿佛要将终年的寂寞,都在这一刻补偿。

卓王孙束发披散,青衣微敞,半倚在花树下,一任夜露落了满身。

他手中握着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盏,杯中珍珠红、琥珀浓,映出一轮绯红的明月,可以想见杯中佳酿的芬芳。

但他却并不饮。

朦胧月色将他宛如太阳般光彩逼人的容貌点染出些许柔和,让他看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张扬着那足以撼天动地的杀意。

这一刻,他仿佛只是醉卧花下的名士,在初春月夜沉醉在这孤芳绽放的美景中。

然而杨逸之知道,这不过是表像而已。

琉璃盏中的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那双如瀚海般深沉的眸子。

只是,那双眸子中竟然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如此天地大美,也不足以让他动容。

虽然惊鸿一瞥,但杨逸之知道,眼前这个人,依旧是那个站在高处,俯瞰尘世,执掌着生杀予夺的王者。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打破了月色的宁静,一阵入骨的寒意弥散开来。

卓王孙没有回头。但他盏中的美酒却已荡开道道涟漪。

一时,山巅虽然仍是春月照耀,霜露沾衣,但香气飘来却已彻骨。

月凉如水,每一枚绽放的花瓣,仿佛都被这摄人的寒意冻结,花瓣虽如故,花心已枯萎,化为纷扬残雪,缓缓飘落。

杨逸之的脸色并未有分毫改变,他轻叹道:“我相信,武当三老绝非你所杀。”

卓王孙没有看他,只轻轻转侧着手中的琉璃盏,目光停伫在杯中返照的一轮明月上。

他冷冷道:“那你为何而来?”

这句话说得极轻,并未带上丝毫情感,但那股寒意却更浓,春色顿时化为严冬般肃杀,那朵盛放的娇颜都在他身后无声战栗。

花露如血。

或许,一字回答不对,就会是天下无尽浩劫的开端。

但这一次,杨逸之却并没有丝毫迟疑,淡淡道:“我并非为你而来。”

卓王孙将酒盏从眼前挪开,斜瞥着杨逸之,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一字字道:“你——为——谁?”

杨逸之断然道:“天下。”

卓王孙微闭的双眸突然睁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似乎要将他看透。

然而,杨逸之只是淡淡地站在花树前,整个人在盛极的月华下,却仿佛早已澄澈如水,并无丝毫杂质。

卓王孙道:“何为天下?”

杨逸之仰望皓月,朗声道:“当日你我嵩山顶上之一诺,便是天下!”

卓王孙握盏的手立时顿住。

他再次打量杨逸之,这个一直如魏晋名士般谦谦如玉的君子,这个仿佛永远游离于江湖之外的隐士,而今竟是如此的执着、坚决地站在他的面前,对抗他本不可一世的力量、气度、智慧、风仪,以及一切的一切。

卓王孙注目手中的杯盏,久久无语。他披散的长发就在夜风中几度扬起,又徐徐落下。

这座山,仍在太昊阵中,在他的掌控之下。

若他出手,这便是杨逸之的绝境。

然而,他有肃清江湖的力量,有摧折万物的杀气,但却折服不了此人,折服不了此人的天下。

杨逸之看着他,缓缓道:“天下不能坏于三人之死。”

卓王孙不答。

杨逸之道:“所以,武当三老绝对不该是你所杀!”

卓王孙冷笑:“不是我,又是谁?你的‘天下’会相信么?”

杨逸之踏上一步,注目卓王孙道:“你若说,我会信。”

他的话音十分诚恳,但卓王孙却只拂袖冷笑道:“你却代表不了你的天下。”

杨逸之道:“若得你一诺,当以三月为期,还你清白。也还天下清白。

卓王孙大笑:“你的天下于我何用?”他挥袖遥指山下太昊阵:“三月后,天下已在我掌中。”

此语并不高声,但却已惊动天上之人。

卓王孙衣带未束,袍袖翻飞,宛如灭世的神魔,即将挥剑而起,割裂中原。

林间夜露簌簌落下,却似乎为这升腾的杀意搅碎,砰然暴散,在两人中间炸开一团团彩雾。

杨逸之岿然不动,一字字道:“我只相信,天下亦在君之心中。”

夜露突然凝结,满天狂舞的杀气,也因这句平凡的话,而如春水般徐徐化开。

卓王孙注目手中酒盏,神色隐藏在散发的阴影下,看不出变化。

呛然一声轻响,却是他在拔剑。

一道剑光如腾蛟起凤,裂空而出,卓王孙持剑在手,冷冷道:“玄都剑仍在此。”

杀名人而用名剑。

天下共知,此乃卓王孙的习惯。从未改过一次的习惯。

第二个习惯,便是杀人后当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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