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续红楼梦-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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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太上皇同庚,只要太上皇在一天,张道士就一天无人敢动,那宁国公、荣国公后代虽被圣上治了罪,两公的坟在金陵也不能动的。”
小红道:“只是听说那贾赦、贾蓉都死在边地了,那就只能胡乱一埋了事。可见天下不但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永葆齐全的祖茔,就连不齐全的祖茔,指不定也有那天就夷为平地,找也找不着了。”见倪二闷闷的样子,就道:“二哥可是又想一醉方休?正好我烧了大肥鹅,下烧酒最得劲儿的!”
倪二坐到八仙桌边,一拍腿道:“我真他妈的不够朋友!”
贾芸就跟小红递眼色,道:“老二说的那朋友不是咱们。”又问倪二:“你是不是想杀那住进荣国府的,让那两处都成凶宅?”
倪二便睨着他道:“你敢是我肚里蛔虫?”
贾芸便道:“冤冤相报,何时是了?”
小红端上一瓦钵烧鹅,贾芸筛酒,小红道:“为朋友报仇,固然是侠肝义胆,只是我赞成我们掌柜的想法,也不能没完没了连环套似的扭股下去!我爹妈被枉杀,那不是仇么?孩子懂事了,我就不跟他讲。你看今年清明我们去上坟了么?爹妈的坟,今后只在我心里头。我也不让掌柜的再提。既活着,就得活舒展了。活着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不再有仇人。”
倪二端起碗一饮而尽,又吃鹅肉,道:“你说的,我不服。”
小红道:“谁要你眼?不过是说给你听听。”这时听马棚里马嘶骡叫,贾芸就出去看,一会儿又听见花厂外阵阵马蹄声。
贾芸回屋道:“往常那有缉拿的巡逻到这里?今儿个门外过去两群了,城里头怕更吃紧,定是那袁将军被刺引起的。老二今儿个就别回去了。”
倪二边喝边道:“马后炮,管个屁!”究竟那寒露后京城里又会演出什么故事来?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七回 饥怡红寒冬噎酸齑 寒枕霞雪夜围破毡
袁野被刺,圣上闻讯大惊,京畿重地,竟有人光天化日下刺杀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勒令雨村等三日破案,又命五城兵马司裘良昼夜巡逻,凡有不轨嫌疑者一律逮捕。那次春弥遇袭中战死的仇都尉的儿子,因袁野又升了将军,得授都尉一职,贾雨村会同小仇都尉等彻夜勘议,先是揣测乃宁府被发落的人所为,但树倒猢狲散,谁会为死了的主子来拼命?又往春弥一案推敲,此案已了结多时,案犯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等皆已正法,圣上最忌提及此案,臣民理应视此案为子虚乌有之谣诼谤毁,故弃此思路,便从袁野仇家中搜寻,然那云光节度等均已被袁野搬倒,似难有雇刺客之能力,小仇都尉便想到圣文将军吴天佑,道那吴天佑与袁野争那宁府未得,圣上将宁府赏袁野后,有回北静王府堂会上遇见,指着那边昂首腆肚迈进花厅的袁野跟他私语过:“那厮啼副狂样儿,怕不得好死!”则是吴家雇凶杀人,亦属可能。雨村思忖道:“如今那吴贵妃甚得圣上宠爱,你我须格外谨慎!”又拟定明日将毁容刺客曝尸街头,招揽收尸者,若有大胆自来者,则鞫起审问,或许可得知刺客真面目。正议论中,副官呈上最新邸报,雨村一观,脸色大变。原来那忠顺老王爷所率船队火烧连营一事,几个月来多有当地巡抚等上疏陈言,虽仍疑点重重,但事发并非有流匪袭击,乃王爷自己失误所致,且使海塘事务大受损失;而小忠顺王袭爵后到金陵处置贾家老宅浮财仆妇事宜,过程中多有骚扰当地、逾旨搜刮、违制仪仗等行为,故予弹劾,望圣上明察,以正朝风;圣上昨日终于下旨,褫夺小忠顺王爵位,令其在府中反省,听候下一步发落;又特派庆国公查明老王爷殒命真相,并接手原圣上交付忠顺王的诸项事务。
那戴权到忠顺王府宣旨,先长生官不以为意,小忠顺王亦嬉皮笑脸,本是熟人,何必见外?谁知这回戴权拉下脸来,喝令启中门、备香案,跪听圣旨,小忠顺王方知不妙,及至听到褫夺爵位,如遭雷击,魂不附体。那王府甚大,前边已然飓风来袭,后面却还自风自雨。那艳荷自老王爷死后,就公然与小王爷双出双进,那小王爷正妻本是个懦弱的,那傅秋芳既成子太妃,就不免要管束小王爷并艳荷,那艳荷便将傅秋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且那小世子已能行走,将来是个争位的麻烦,若能令小世子一命呜呼,傅秋芳必痛不欲生,则此王府,岂不就全是他和小王的天下?那日艳荷就道寒露既过霜降即至,花园中好不寒冷,命将暖雪亭四柱全都点火,将那铜柱烧得透红,热气四滥,待那铜柱颜色如常后,因那忠顺王阿妈仍未噍气犹有残喘,便趁傅秋芳去服侍老太妃时,将那小世于牵到暖雪亭,又故意在亭里跟那小世子捉迷藏,那时只跟过来一个小丫头,艳荷故意站到一根火柱前,让小世子扑他,小世子咯咯笑着扑去,他闪身一躲,那小世子就扑到火柱上,即刻皮肉烫在柱子上撕捋不开,先还嚎哭,少顷就烫死在那里,艳荷就扯过那小丫头打骂,诬他没看管好烫死了小世子,其他仆妇听见过来看,皆唬软了,有的就去报告傅秋芳,傅秋芳跑过去一看,未进亭子就昏死过去。彼时王府前面那小王爷已失却了爵位,后面又出此惨剧,昔日煊赫堂皇的王爷府,顿成了昏天黑地的凶宅。
那李员外亦看到邸报,随即听到小忠顺王被褫夺爵位,小世子惨死等事,亦听说贾雨村等将那毁面人尸体横陈街头待人收尸,便与李夫人言道:“乱象叠出,难以收拾。想起来,当年坚辞爵位,告老静养,不问朝政,避祸趋吉,真乃明智之举。”
李夫人道:“正是,乃我们的造化。”
他们并不知那妙玉南下后情况,更不晓老忠顺王之死竟与妙玉相关。那时陈也俊仍隐于畸园,听李员外闲聊起城里种种新闻,心中便知那刺杀袁野的必是冯紫英。心头也有冲去领尸收殓的想法,咬唇良久,方止住脚步。那应绝非紫英所愿。且自己前去,无异自首,又会牵连到柳湘莲等,更必给李员外招来麻烦,于事无补,于人有害。那忠顺王殒命金山寺下,他隐隐觉得必与妙玉有关。心里乱了一阵,待稍平静,便去对李员外言道:“妙玉既去,怕是不归。我想进他那禅室,就在那里当个居士,屏绝与外界来往,静心撰写些文字,待我无言无字,则是我顿悟之时,那时或告别此地,外出云游,不知可否?”
李员外道:“有何不可?我与你父,结金兰之好,这里就是贤侄的家,一切随意。”
也俊就迁进妙玉昏住过的那个小院,入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妙玉留给他的绿玉斗,供在佛像前。
那雨村、小仇都尉将刺客尸体曝露一日,并无人来认领殓葬,当晚便又商议,如何破案向圣上交代,因知那小忠顺王已被褫夺爵位,且当日府中小世子惨死、太妃疯癫、老太妃亦在凌晨噍气,雨村便不免动了破鼓万人槌之心,想将那雇凶杀人的主使,推到小忠顺王身上,但那老忠顺王的宠妾艳荷,便是小仇都尉的姑妈,只怕他不干,便试探道:“那小忠顺王,听说与袁野有争买美妾大伤和气之事,他近来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尽城皆知,那太妃他从未放在眼里,只艳荷尚能劝他几句,我想定是那小忠顺王雇凶杀人,又因怨恨艳荷一贯阻挠他的胡为,便将小世子烫死一事,栽在艳荷身上,爵位已褫夺,还告到察院,要将艳荷置于死地,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如实报知圣上,由圣上将这一害除掉,亦是万民福祉!”
那小仇都尉明知袁野之死与小忠顺王并无干系,但三日期限转瞬即到,抛出小忠顺王,又可保住其姑妈,何乐而不为?便欲合谋,问道:“只是证人、证词何在?”
雨村道:“只要你与我携手上奏,尚有一日时间,此都不难。”二人便操作起来,雨村又联络别的官员从死囚牢里调出犯人顶缸作伪证。第三日宣布破案,上奏圣上,圣上疑惑,命庆国公再详查。
那庆国公为圣上重用的消息,传到养生堂,当时正好堂主死了,两三个人争那位置,贾环亮出从庆国公那里得来的旃檀香小护身佛,众人无话说,贾环便成了养生堂堂主。又有贾琮找到养生堂,问贾环借带那旃檀香小护身佛,道:“邢忠舅舅舅妈要带我去金陵那边,去跟表姐岫烟、薛蝌他们住,你想我也老大不小了,跟他们就合什么?你总算有块地盘,我还是个孤鬼。咱们府里败了,连祠堂都没了,族中人各自奔腾,都怕跟咱们沾边。亏得贾萍还记挂着我。那日来看舅舅舅妈和我,送了点米豆。他原来跟贾芸、贾芹、贾菖、贾菱他们几个一样,都在咱们府里管事儿,得过咱们府好处。他们虽然辈分比咱们小,岁数却都比咱们大许多。如今也说不得什么辈儿肚儿的了。那贾萍他如今从西边往京里贩煤,年年这个时候生意最好,虽说累得人黢黑,究竟是个营生。他让我今年先跟他跑一趟,我想跟他试试。当年府里少爷,如今成了煤黑子,谁爱划脸皮谁划去,我也不羞。自己挣点糊口的银子是正经。因之我跟舅舅舅妈说了,他们南下他们的,把京里这三间屋子留给我,我先试试贩煤。因此找你借旃檀香小护身佛带着,取个吉利,得他保佑。回来就还给你。”
贾环十分不愿意,道:“回来就成个黑疙瘩了。”
贾琮苦苦哀求,贾环还是不借,两人不欢而散,贾琮临走骂道:“跟野杂种混吧你!”
贾环追出门还骂:“煤块煤球埋了吧你!”从此二人再无来往。
又传来那贾政与王夫人消息。按那贾政到了烟瘴之地,备极艰辛中,仍念念不忘为圣上效忠,想出若干改善当地民生的施治策议,没有正式纸笔,就用土纸,自己拔羊毛作成笔,用锅灰当墨,认认真真写出奏状;那时王夫人已中瘴毒,见贾政跪着在桐油灯下写奏状,劝道:“你就坐木凳上写又何妨?”
贾政不听,且议论起来,贾政不信元妃已薨,道:“朝廷法规严明,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