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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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玉尘一拧身,歪头,眼睛看着墙角,“反正我不让儿子去外面,当年也是讲好的,读完大学就回来。”
佟一琮记得那个约定。就像现在弄不懂老娘的态度一样,他也没弄懂,为什么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老娘会要和自己讲这个条件,还说,如果不答应就不让读大学,当年无论是自己还是老爹答应下来,也都是权宜之计,时隔四年了,老娘却记得这样清楚。
佟瑞国向来是哄着顺着安玉尘的,今天却一反常态,绷起了脸,“到外面闯荡闯荡有啥不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经风雨,那叫爷们儿?”佟瑞国慷慨陈词,激情勃发,斗志昂扬。“咱们佟家人缺的是什么,就是这份闯劲儿,非得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非得辈辈都当琢玉匠?”
安玉尘的目光从墙角转到佟瑞国身上,圆眼一点点变窄变细,从十五变到初十变到初五,泪水成串地滚下来,突然眼睛全闭上了,嘴角紧紧地抿着,嘴唇嘟成一个小包子,隔了会儿,睁开眼睛,盯着佟瑞国说,“佟瑞国,你是在害我儿子,你明知道孩子出去要受苦的!”
佟瑞国愣了愣,底气不足地说:“在外闯荡哪有不受苦的?在家呆着享福,那还是个爷们吗?我佟瑞国的儿子,不能没志向。”
安玉尘站了起来,指着佟瑞国:“你……你太自私了!”转头对着佟一琮,两只重新睁大的圆眼睛盯着他,“儿子,你非去不可?”
佟一琮眼睛和安玉尘对视着,他实在想不出老娘为什么在这件事要这么坚持,父母完全相反的态度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心里也生了气,“早和小瑜商量好的事了,我们就去闯几年。难道非得让我窝死在岫岩?”
安玉尘起身,拿起插在一只仿制青花瓷瓶里的鸡毛掸子,眼睛喷出的火光噼啪作响,“你……你就这么和我说话?”
佟一琮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梗着脖子,“我非去不可!”
安玉尘举得高高的鸡毛掸子抡向佟一琮,挨近他的身子时,鸡毛掸子停在了半空,佟一琮再看去,安玉尘眼神里的光一下子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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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派玉雕
第1节
儿大不由娘,儿有儿世界,这话一点不假,佟一琮坚定不移要和程小瑜去上海。安玉尘连着两天在家里应该做什么活儿做什么活儿,就是不说话,也不看人,家里的人和物全部变成透明状态。佟瑞国屋里屋外来回转,故意挡在安玉尘面前,安玉尘转个弯绕过去。佟一琮跟在她屁股后面,安玉尘端盆,他给递水,安玉尘洗脸,他拿毛巾。可安玉尘就是不说话,应该说的话,她用眼神说,用行动说,就是不从嘴里发出声儿。佟一琮低声下气说,“您老人家好歹说句话,行不?”安玉尘瞪了他一眼,眼神对眼神,蹿出噼啪作响的火苗子,佟一琮没敢接那火苗子,眼神朝下。
佟瑞国眉毛立着,一脸凶相,要吃人的样子。
佟家的鸡鸭鹅抻着脖子东看西看,不叫唤,不爱吃食儿。那只老花猫变得更懒了,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佟家偌大的院子,安静得吓人。
佟一琮嘴角起了一堆小泡,程小瑜趴在他肩上,对着小泡轻轻吹气,说:“按中医的说法,这是急火攻心,要不然咱们来个先斩后奏?三十六计走为上?”
佟一琮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行!”他没招了,求助老姐佟一琪。佟一琪进屋瞧了瞧安玉尘的架式,张了张嘴,没出音儿。
第二天晚上,程小瑜走进了安玉尘的房间。安玉尘正在洗脚,程小瑜扑通跪在地上,小手伸进洗脚盆,抓住安玉尘白净细嫩的小脚,抬头直视安玉尘,“妈,您成全了我们俩吧,我们闯几年就回来。”这是佟一琮和程小瑜商量的一招,佟一琮说,“老娘心软,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老娘的心肠可是豆腐脑儿做的。”
豆腐脑儿心肠的老娘这次心没软,她硬生生从水盆里拔着脚,洗脚水溅了程小瑜一身一脸。程小瑜擦都不擦,抱住她的腿,脚还泡在水盆里,“我和虫虫是真心喜欢,我们俩只是想到外面闯一闯,妈。求您同意吧!”
安玉尘挣了挣,没挣出来,冷着脸说:“你别那么叫我,你不是佟家的人。”
程小瑜仰起脸,“可我真心想做佟家人,想做您的儿媳妇,想和虫……想和一琮到上海闯荡。”
安玉尘说:“你非要做佟家的媳妇?”
程小瑜说:“我愿意做佟家的媳妇!”
佟一琮推门进来,和程小瑜一起跪在安玉尘面前,“妈,求你成全我俩吧。”
安玉尘沉默,脚盆里的水温渐渐凉了,泡在水里的脚丫子起了褶儿,像是一张被揉皱又打开的白纸。安玉尘终于开口,语气软绵绵,提出的条件硬邦邦:“要想出去行,但得先结婚,而且得立刻办喜事。”
佟一琮心急,嘴角的小泡更多更密。他的脑袋一直耷拉着,不知道怎么回复老娘。这事不怪他急,换成谁都得急,安玉尘提出的要求违反常理。这是程小瑜第一次来佟家,哪有第一次进门就让人家从姑娘变媳妇的?人家程小瑜可不是童养媳。何况佟一琮还没见过程小瑜的家人,虽说不是封建社会,但婚姻大事总得征求下双方父母的意见吧,双方父母总要见见面吧。结婚不是小事,再匆忙也得准备准备吧,就算不隆重,不奢华,也要说得过去才成吧。
程小瑜说,“我就觉得你老娘和别人不一样,你还不承认,估计这种招式只有你老娘能想出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话换别人讲,佟一琮得跟人抡刀子,从程小瑜嘴里说出来,他也不爱听,但觉得真是有些道理,这样的事老娘怎么想出来的呢?这不是明着逼人吗?他在自己屋里拿墙出气,右手握拳咣咣捶开了,关节处打得出了血。
程小瑜站到他对面,他的拳头变成了掌,抚在程小瑜胸前,脑袋也靠在了程小瑜胸前。程小瑜哄孩子似的抚着佟一琮的头,说:“你也是,脑子不能拐个弯?”
程小瑜的弯子是把结婚宴变成定婚宴,岫岩有这个风俗,定婚和结婚没什么差别,也算是昭告天下,佟一琮和程小瑜从此以后就是两口子了。
这个弯把事情转成了皆大欢喜。三天后,佟一琮和程小瑜的定婚宴在佟家大院里隆重举行,岫岩专门为婚礼做流水席的四十多岁大胖师傅带着俩帮厨手脚麻利用帆布铁架在院子东墙角支上了厨灶,屯里的老亲少友都来捧场,来了一家又一家,连吃带拿,一场定婚宴下来,算了算收到的礼金,再算算各项支出,算是平衡。吃席的亲友们就是纳闷,怎么只见佟家的新媳妇,不见亲家公、亲家母?佟家的定婚咋办的这样急?人们的眼神儿不住地溜向程小瑜的小腹,想从那儿看到些什么,可怎么看都是平平坦坦,不像是孕育着佟家的下一代。可佟家急的是什么呢?
穆明带着穆小让来参加婚礼,穆小让自己给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的啤酒,人人都夸穆小让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穆小让先是笑,喝到后来,放声大哭,嚷着:“我再也没小哥了,小哥让人抢走了。”穆明生拉硬拽带走了穆小让,安玉尘送到大门外,一再叮嘱:“照顾好小让!”
定婚宴快结束时,索秀珏进了佟家大院,她在前一天去了沈阳,紧赶慢赶往回返,才赶上了定婚宴的尾声。安玉尘拉着索秀珏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索秀珏这才知道定婚宴的来龙去脉,不住地说:“可惜了这孩子,记得小时候像长了天眼,一眼就能瞧出哪块玉料好。”安玉尘听完这话,突然昏倒,院子里人紧忙围拢过来。她醒开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佟一琮,一把拉住了佟一琮的手说:“儿子,你非要出去,就别认我这个妈了!”语调不高,钻进耳朵里凄凄惨惨,揪得心疼。知道事情底细的的邻居们跟着不住叹气,有一位还顺口说了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听得佟一琮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佟瑞国说,“别听你妈胡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妈说话一向算数,答应婚事办了就让你们出去。”
是得出去,三十六拜都拜完了,东西也早收好了,佟一琮和程小瑜的衣物,来时什么走时什么,只是多了索秀珏送给佟一琮和程小瑜的两只龙凤玉佩,雕着飞龙的是龙佩,雕着舞凤的是凤佩,两只佩都是正黄白色的河磨玉,玉质温润细腻,边缘和背面带红皮,行内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等的河磨玉。河磨玉是产自岫岩细玉沟外白沙河泥沙里的透闪石玉,润度跟新疆和田玉不相上下,价值不菲。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玉石的最终价值体现在雕工上,一块普通的玉料经过巧妙的俏色和创意雕刻,价值会上升数十倍。上等的玉料,经过大师精心雕琢,融入个人的修养和功底,价值不可估量。通常情况下,机械雕制出来的玉石外观大众化,雕刻线条轻浅,深度完全一致。手工雕刻的玉石增加了色绺方面的配合运用,从设计到工艺抛却了不完美的部位,从工艺到文化内涵,再到玉料自身特色完美结合,玉石充满灵性。佟一琮看着索秀珏的作品长大,龙凤玉佩那种精美细致,灵动气息,一看就出自索姨亲手制作。佟一琮深受感动,不仅因为龙凤玉佩的价值,更因为索阿姨藏在其中的厚爱。索秀珏把玉佩交到佟一琮手上时,只说了一句话,“别忘了岫玉!”这五个字差点儿弄出了佟一琮的泪珠子。差点儿弄出佟一琮泪珠子的还有他和程小瑜无限向往的上海生活。
佟一琮到上海时,世界发生了许多大事,苏联解体、东欧剧变,这些大事与佟一琮没多大关系。同他关系最大的,是当时的上海,从火车上下来,佟一琮和程小瑜一样,被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城市吸引了。看到的一切,让他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双脚不知向哪儿迈。虽然还是自行车时代,岫岩根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