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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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高举已被谋杀的爱子残缺的身体,走到了祭坛前面。这时预备分享圣体的人们又唱起了歌声:OhsalutarisHostia,Quoecoelipandisostium;Bellapremunthostillia,Darobur,fer,auxilium![拉丁语:啊,神圣的主!崇高的牺牲者,我们心之慰抚,我们永世的安乐。]啊,现在他们就要过来领取圣体——去吧,心爱的儿子,走向痛苦的末日,打开天堂的大门,放进那些无法赶走的俄狼。地狱底层的大门已经为我敞开。
副主祭把装有圣体的器皿放在祭坛上,这时蒙泰尼里伏下身体,跪在祭坛的台阶上。鲜血从上方的白色祭坛流了下来,滴在他的头上。唱诗班的歌声响了起来,回荡在拱门和穹顶之间:UnitrinoquedominoSitsempiternagloria:QuivitamsierminoNobisdoinpatria.[拉丁语:三位一体的圣灵,他使我们世代相传,他的光荣永世长存,永无终止。]“Siermino,siermino!”[拉丁语:永无终止。]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倒在他的十字架下!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说:“一切都结束了!”末日审判从来没有结束;它就像运行于宇宙的星星一样永恒。它是不会死去的蚯蚓,它是无法扑灭的火焰。
“Siermino,siermino!”
虽然疲倦,但在仪式的剩余时间里,他却耐心地行使他的职责,在旧的习惯支配下完成那些对他来说早已没有意义的礼节。随后,在祝福完了以后,他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捂住了他的脸。一位教士正在宣读免罪表,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最后变成了喃喃的低语,像是来自他已不再属于的那个世界。
那个声音停止了,他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肃静。有些人正在走向出口,见此随即转身回来。这时大教堂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主教阁下有话要讲。”
手下的教士颇觉意外,他们凑到他的跟前,其中一人急忙小声问道:“主教阁下,您现在想跟大家讲话吗?”
蒙泰尼里没有做声,挥手把他们打发到了一边。教士退了下去,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事异乎寻常,甚至不合规则,但是红衣主教有权这样做。无疑他要发表意义特别重大的声明,宣布罗马颁发新的改革法令,或者宣读圣父的特别圣谕。
蒙泰尼里从祭坛的台阶上俯看抬头仰望的众人。他们望着他,充满了急切的期望。他站在他们的上方,幽灵一般,平静而又苍白。
“嘘——嘘!肃静!”游行队伍的领队轻声叫道,众人的窃窃低语声平息下来,就像一阵狂风消失在哗哗作响的树梢。
他一字一顿,开口说道:“《约翰福音》写道:‘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这是圣体和圣血的节日,受难者为了拯救你们而被杀戮。上帝的羔羊涤除了世间的罪恶,圣子为了你们的罪孽而死。你们聚集在这里,参加这个庄严的节日,吃下分给你们的牺牲,并且感激这样伟大的恩惠。我知道今天早晨,当你们前来参加这次盛宴,准备吃下受难者的圣体时,你们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因为你们想起了圣子受难,圣子为了拯救你们而死。
“但是告诉我,你们当中有谁想过他人的受难——圣父的受难?他献出了他的儿子,使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当中有谁想起过在他走下神座,俯看加尔佛莱的时候,圣父的痛苦呢?
“今天,在你们排着庄严的队伍经过时,我观察过你们。我看见过你们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因为你们的罪孽已经赦免,你们庆贺自己得到了拯救。可是我请求你们考虑一下拯救的代价。代价当然很大,代价比红宝石还高。这是血的代价。”
聆听讲话的人群引发了一阵轻微而又持久的颤动。内殿里的教士躬身向前,交头接耳。但是红衣主教继续往下说,他们遂又安静下来。
“因此今天是我在跟你们讲话:我就是我。因为我照顾你们的懦弱和凄苦,照顾你们膝下的孩子。眼看他们必须死去,我的心不禁怜悯他们。随后我又望着我那亲爱的儿子的眼睛,我知道赎罪的血就在那里。我竟自走去,留下他惨遭灭顶之灾。
“这就是赎罪,他为你们而死,黑暗已经吞噬了他。他死了,我没有儿子了。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红衣主教的声音变成了嚎啕大哭,惊愕的人们纷纷议论开来。所有的教士都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站了起来,副主祭上前把他的双手放到红衣主教的肩上。但是他挣脱开来,突然面对他们,双眼冒火,就像一只发怒的野兽。
“干什么?血还不够吗?等着吧,还没轮到你们,你们这些豺狼。你们全都会被喂饱的!”
他们退了下去,缩在一起发抖。他们喘着粗气,脸色就像粉笔一样白。蒙泰尼里又转过身去。他们在他的前面摇晃颤抖,就像遭到飓风袭击的麦田。
“你们已经杀死了他!你们已经杀死了他!我却受着煎熬,因为我不愿让你们死去。现在,当你们来到我的面前,带着虚假的赞美和不洁的祈祷,我后悔不已——我后悔我竟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全都应该在你们的罪恶之中腐烂,在地狱无底的垃圾之中腐烂,而他应该活下来。你们的龋龊心灵又有什么价值,竟然应当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是太晚了——太晚了!我大声疾呼,但是他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敲打坟墓的门,但是他不会醒来了;我独自站在空旷的沙漠里,环视我的周围。我那亲亲宝贝埋在那片血迹斑斑的土地,而我孑然一身,置于空虚可怖的天空。我放弃了他。你们这些毒蛇的子孙,我为了你们放弃了他!
“拿走圣体吧,因为这是你们的!我把它扔给你们,就像把一根骨头扔给一群狂吠的恶狗!你们这次宴会的代价已经付给了你们。那么就来吧,狼吞虎咽般开怀大吃,你们这些食人的野人和吸血鬼——专吃腐肉的野兽!看看从我的宝贝心中淌出的热血流下了祭坛——这是为了你们而流的血啊!喝下它,把你们的嘴抹得通红!争抢圣体,大口吃吧——不要再麻烦我了!这是奉献给你们的遗体——看看它吧,它已被撕得七零八碎,鲜血淋漓,仍然带着受过酷刑的生命在跳动,并且由于濒死的剧痛而颤抖不已。把它拿过去,基督徒们,吃吧!”
他抓起装有圣体的龛子,把它举过他的头顶,然后把它摔到地上。就在金属镶边碰到石头上时,教士们冲上前去,二十只手缚住了这个疯子。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打破了沉寂,发出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喊。他们推翻了椅子和长凳,冲向门口,相互践踏,忙乱之中撕下了门帘和花圈。骚动的人流涌出了街道。
(第三部·第八章完)
…
尾声
“琼玛,楼下有人想要见你。”马尔蒂尼压低嗓门说道。这十天里,他们在无意之间都采用这样的语调。唯有这种语调和迟缓的言谈举止表现出了他们内心的哀痛。
琼玛赤着胳膊,连衣裙上系着布围裙。她正站在桌边,摞起准备分发的子弹盒。她从一大早起就站在这里工作。这会儿已是阳光灿烂的下午,她的脸庞因为劳累而显得憔悴。
“塞萨雷,有人?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亲爱的。他不愿告诉我。他说必须单独和你交谈。”
“很好。”她解下布围裙,放下连衣裙的袖子。“我看我得出去见他,但是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暗探。”
“反正我会在隔壁的房间里,随叫随到。等把他打发走了,你最好赶紧去躺一会儿,你今天一直都是这么站着。”
“噢,不!我还是情愿工作。”
她走下楼梯,马尔蒂尼默不做声地跟在后面。她在这几天里看上去老了十岁,头上的白发原先只有几缕,但是现在却已出现了一大片。现在,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垂下眼睛。但是偶尔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她眼里深处的恐惧,他禁不住会打个寒战。
她在小客厅里见到一个显得笨拙的人,他并着脚跟站在屋子的中央。当她进来时,他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怯懦。从他的整个身体和他的表情来看,她认定他是一名瑞士卫兵。他身穿一件农民才穿的衬衫,这件衣服显然不是他的。而且他还不停地四下张望,好像害怕被人发现。
“您会说德语吗?”他操着浓重的苏黎士方言。
“会说一点。我听说你想见我。”
“您是波拉夫人吗?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吗?”她开始颤抖起来,一只手撑在桌上稳住自己。
“我是那里的一名看守。”他指着窗外山上的城堡。“是——上个星期被枪杀的那个人托我捎来的。他是在死前的那天夜里写的。我答应过他,我会把它亲手交给您。”
她垂下了头。这么说来,他还是写了。
“之所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才带来,”那名士兵接着说道,“他说我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只能交给您。可是我离不开身——他们总是盯着我。我得借来这些东西才能进来。”
他伸手探进衬衣,在胸前摸索。他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天气炎热,那张纸不但又脏又皱,而且还湿乎乎的。
他站了一会儿,局促不安地倒腾双脚,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摸着后脑勺。
“您不会说什么吧。”他又怯生生地说,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的。”
“我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不会说的,等一下——”
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她叫住了他,然后伸手去摸皮夹。但是他直往后缩,有些生气。
“我不要您的钱,”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这是为了他——因为他请我帮忙。他一直对我都很好——愿上帝保佑我!”
他的嗓子有些哽咽,她不由得抬起头来。他正用积满污垢的袖子揉着眼睛。
“我们必须开枪,”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和同伴们没有办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胡乱开枪,结果又得重来——他嘲笑我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