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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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必有事焉”就是“集义”,“集义”就是致良知。说到集义时,或许一时还把握不住关键所在。但一说“致良知”当时就能明白下工夫的地方。所以我专门说致良知。随时在事情上致良知,就是“格物”;实实在在地去致良知,就是“诚意”;实实在在地致良知而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就是“正心”。实实在在地致良知,那么就没有“忘”的毛病;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自然也就没有“助”的毛病。所以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就不必再说个“勿忘勿助”了。孟子说“勿忘勿助”,乃是就告子的毛病所开的处方。告子强制人心的说法,就是犯了“助”的毛病,所以孟子专门讲“助”的危害。告子之所以犯“助”的错误,是因为他认为“义”在心之外,不明白义应在心里培养,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所以才会如此。若时时从己心上去“集义”,那么良知的本体就会豁然开朗,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自然就会纤毫毕现了,又怎么会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的毛病呢?孟子的“集义”“养气”的学说,固然对于后世学者有益,但他也只是看病开方,说了个大概意思,不像《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功夫,来得明白简易,上下贯通,千秋万代永无弊病。
【解读】
在阳明良知学说中,良知是指能知善知恶的天理本体,它并不像程朱理学一般将“天理”高挂在形上界,阳明的良知本身就是天理。而阳明演化此良知学,最得意的舞台,便是《大学》。在这里,阳明便将《大学》格致诚正的内圣功夫,全面性地等化于良知本体的活动。
第9章 天地间只有此性
【原典】
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功夫头脑,若合符节。缘天地之间,原只有此性,只有此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论学处说工夫,更不必搀和兼搭而说,自然无不吻合贯通者。才须搀和兼搭而说,即是自己功夫未明彻也。
近时有谓“集义”之功,必须兼搭个“致良知”而后备者,则是“集义”之功尚未了彻也。“集义”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谓“致良知”之功,必须兼搭一个“勿忘勿助”而后明者,则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义上解释牵附,以求混融凑泊,而不曾就自己实工夫上体验,是以论之愈精,而去之愈远。
文蔚之论,其于大本达道既已沛然无疑,至于“致知”、“穷理”及“忘助”等说,时亦有搀和兼搭处,却是区区所谓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后,自将释然矣。
【译文】
圣贤讲学,多是因时因事制宜,他们所说的好像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宗旨都是一样的。这是因为天地之间,原本只有这个性,只有这个天理,只有这个良知,只有这件事。所以凡是古人就学问上讲的功夫,就没有必要掺杂搭配,自然会吻合贯通。若认为需要掺杂搭配,那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功夫还不够纯熟。
最近有人认为“集义”的功夫,必须掺杂搭配个致良知的功夫才能完备,那么就是他的“集义”的功夫还不透彻。集义的功夫还不透彻,正好成了致良知的拖累。认为致良知的功夫必须搭配上一个“勿忘勿助”的功夫才能够明白,那么就是致良知的功夫尚没有透彻。致良知的功夫尚没有透彻,恰恰成了“勿忘勿助”的拖累。类似这样,都是因为文义上的解释牵强附会,以求融会凑合,而不曾让自己在真实的功夫上体验,因此论述得愈是精细,离圣道也愈加远矣。
你关于致良知的思路,在“大本达道”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致知”“穷理”和“勿忘勿助”等想法,还时不时有掺杂搭配的地方,这就是我所说的康庄大道中间的小小曲折处,等到你的功夫纯熟后,这种情况自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解读】
王阳明把性作为天地间的基本存在,强调天地间只有性,别无他物。性、理、良知不是并列为三,各不相干,而是一回事。这就把精神性的实体作为宇宙的基本存在,排除了物质实体存在的可能性,宇宙万物不过是性所派生。
第10章 本体即是良知
【原典】
文蔚“谓致知之说,求之事亲从兄之间,便觉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见近来真切笃实之功。但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讲也。
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若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事亲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却从兄的良知;致得从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亲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须又从事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将来。如此,又是脱却本原,著在支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来,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原又只是一个。虽则只是一个,而其间轻重厚薄,又毫发不容增减。若可得增减,若须假借,即已非其真诚恻怛之本体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
【译文】
文蔚你认为“致知的学说,从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上去寻求,便觉得有所遵循”,这最能反映你近来所下的真切笃实功夫。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妨,也自有其道理,但如果从此把这当做定论去教别人,却不免犯了看药生病的毛病,所以我不能不说一说。
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的显现处,唯有一个真诚恳切,这就是良知本体。所以致良知的真诚恳切用在侍奉父母上就是孝,用在尊敬兄长上就是悌,用在辅佐君王上就是忠。这里只有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恳切。如果尊敬兄长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那么侍奉双亲的良知也不能达至真诚恳切;服侍君主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那么就是尊敬兄长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所以能致辅佐君王的良知,就是能致尊敬兄长的良知;能致尊敬兄长的良知,就是能致侍奉父母的良知。不是说辅佐君王的良知不能致,却需要从侍奉双亲的良知上扩充开来。这样做,又是脱离了致良知的本原,着力点放在了枝节上去了。良知只有一个,随着它的呈现和流传,自然完备充足,没有来去,不需要向外假借。可是,良知呈现流传的地方,却有轻重厚薄之分,且丝毫不能增减,也就是所谓的“天然自有之中”。虽有轻重厚薄之分,且丝毫不能增减,但良知原本只有一个。虽然良知只有一个,但中间的厚薄轻重又丝毫不能增减。如果能够增减,如果必须向外假借,就已经不是真诚恳切的良知本体了。这就是良知的妙用之所以无形无体,无穷无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的原因。
【解读】
王阳明认为,本体即是良知。事亲、从兄、交友、忠君等事务不是支离分开的,而是都源自良知这个共同本原,只要先立乎其大,扩展良知本体于上述事务上,自然各得其所。
第11章 孝为人的良知本性
【原典】
孟氏“尧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发见得真切笃厚、不容蔽昧处提省人,使人于事君、处友、仁民、爱物,与凡动、静、语、默间,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亲从兄真诚恻怛的良知,即自然无不是道。盖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至于不可穷诘。而但唯致此事亲、从兄一念真诚恻怛之良知以应之,则更无有遗缺渗漏者,正谓其只有此一个良知故也。事亲从兄一念良知之外,更无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为“唯精唯一”之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者也。
文蔚云:“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就自己用功得力处如此说,亦无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诚恻怛以求尽夫事亲从兄之道焉”,亦无不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其说是矣。
【译文】
孟子所说“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的话,是就人的良知显现发挥的最真切笃实、不被蒙蔽的地方提醒人,让人在辅佐君主、结交朋友、仁爱百姓、喜爱事物和动静语默中,都只是致他那一念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真诚恳切的良知,那么就自然处处是圣道了。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不可穷竭,但只要用致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真诚恳切的良知去应对,就不存在疏漏的问题,这也就是只有一个良知的缘故。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良知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良知可以致了,因此孟子说“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乃是“唯精唯一”的学说,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
文蔚你说:“想从事亲、从兄之间,参透良知的学问。”就从自己用功得力这方面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说获得良知的真诚恳切以求尽事亲、从兄之道,也不是不可以。程颐先生说:“施行仁义从孝悌开始,孝悌只是仁义中的一件事情,说它是行仁政之本是可以的,说他是仁爱之本则就不行了。”他的说法很正确。
【解读】
孝德是儒家所提倡的根本道德。王阳明继承儒家的这一思想,视孝为人的良知本性。他认为,大家都致其事亲从兄的良知,就自然无不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