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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悲惨世界-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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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真名实姓,他独自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过活,那小姑娘只知道自己是从孟费郿来的,除此以外,她全不知道。孟费郿!这地名老挂在人们的嘴上,沙威的耳朵又竖起来了。有一个在教堂里当过杂务的老头,原是个作乞丐打扮的密探,他经常受到那怪人的布施,他还提供了其他一些详细的情况。〃那富翁是个性情异常孤僻的人〃,〃他不到天黑,从不出门〃,〃不和任何人谈话〃,〃只偶然和穷人们谈谈〃,〃并且不让人家和他接近,他经常穿一件非常旧的黄大衣,黄大衣里却兜满了银行钞票,得值好几百万〃。这些话着实打动了沙威的好奇心。为了非常近地去把那怪诞的富翁看个清楚又不惊动他,有一天他向那当过教堂杂务的老密探借了他那身烂衣服,去蹲在他每天傍晚一面哼祈祷文一面作侦察工作的地方。

那〃可疑的家伙〃果然朝这化了装的沙威走来了,并且作了布施。沙威乘机抬头望了一眼,冉阿让惊了一下,以为见了沙威,沙威也同样惊了一下,以为见了冉阿让。

可是当时天色已经黑了,他没有看真切,冉阿让的死也是正式公布过的,沙威心里还有疑问,并且是关系重大的疑问,沙威是个谨慎的人,在还有疑问时是决不动手抓人的。

他远远跟着那人,一直跟到戈尔博老屋,找了那〃老奶奶〃,向她打听,那并不费多大劲儿。老奶奶证实了那件大衣里确有好几百万,还把上次兑换那张一千法郎钞票的经过也告诉了他。她亲眼看见的!她亲手摸到的!沙威租下了一间屋子。他当天晚上便住在里面。他曾到那神秘的租户的房门口去偷听,希望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但是冉阿让在锁眼里见到了烛光,没有出声,他识破了那密探的阴谋。

第二天,冉阿让准备溜走。但是那枚五法郎银币的落地声被老奶奶听见了,她听到钱响,以为人家要迁走,赶忙通知沙威。冉阿让晚间出去时,沙威正领着两个人在大路旁的树后等着他。

沙威请警署派了助手,但是没有说出他准备逮捕谁。这是他的秘密。他有三种理由需要保密:第一,稍微泄露一点风声,便会惊动冉阿让;其次,冉阿让是个在逃的苦役犯,并且是大家都认为死了的,司法当局在当年曾把他列入〃最危险的匪徒〃一类,如果能捉到这样一个罪犯,将是一种非常出色的劳绩,巴黎警务方面资格老的人员决不会把这类要案交给象沙威那样的新进去办;最后,沙威是个艺术家,他要出奇制胜。他厌恶那种事先早就公开让大家谈到乏味了的胜利。他要暗地里立奇功,再突然揭示。

沙威紧跟着冉阿让,从一棵树眼到另一棵树,从一个街角跟到另一个街角,眼睛不曾离开过他一下。即使是在冉阿让自以为极安全时,沙威的眼睛也始终盯在他身上。

沙威当时为什么不逮捕冉阿让呢?那是因为他有所顾虑。

必须记住,当时的警察并不是完全能为所欲为的,因为自由的言论还起些约束作用。报纸曾揭发过几件违法的逮捕案,在议会里也引起了责难,以致警署当局有些顾忌。侵犯人身自由是种严重的事。警察不敢犯错误;警署署长责成他们自己负责,犯下错误,便是停职处分。二十种报纸刊出了这样一则简短新闻,试想这在巴黎会引起的后果吧:〃昨天,有个慈祥可亲的白发富翁正和他的八岁的孙女一同散步时,被人认作一个在逃的苦役犯而拘禁在警署监狱里!〃

再说,除此以外,沙威也还有他自己的顾虑,除了上级的指示,还得加上他自己良心的指示。他确是拿不大稳。

冉阿让一直是背对着他的,并且走在黑影里。

平日的忧伤、苦恼、焦急、劳顿,加以这次被迫夜遁的新灾难,还得为珂赛特和自己寻找藏身的地方,走路也必须配合孩子的脚步,这一切,冉阿让本人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改变他走路的姿势,并且使他的行动添上一种龙钟老态,以致沙威所代表的警署也可能发生错觉,也确实会发生错觉。过分靠近他,是不可能的,他那种落魄的西席老夫子式的服装,德纳第加给他的祖父身份,还有认为他已在服刑期间死去的想法,这些都加深了沙威思想上越来越重的疑忌。

有那么一会儿,他曾想突然走上前去检查他的证件。可是,即使那人不是冉阿让,即使那人不是一个有家财的诚实好老头,他也极可能是一个和巴黎各种为非作歹的秘密组织有着密切和微妙关系的强人,是某一危险黑帮的魁首,平日施些小恩小惠,这也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老手法,使人看不出他其他方面的能耐。他一定有党羽,有同伙,有随时可去躲藏的住处。他在街上所走的种种迂回曲折的路线好象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如果逮捕得太早,便等于〃宰了下金蛋的母鸡〃了。观望一下,有什么不妥当呢?沙威十分有把握,他决逃不了。

所以他一路跟着走,心里着实踌躇,对那哑谜似的怪人,提出了上百个疑问。

只是到了相当晚的时候,在蓬图瓦兹街上,他才借着从一家酒店里射出的强烈灯光,真切地认清了冉阿让。

世上有两种生物的战栗会深入内心:重新找到亲生儿女的母亲和重新找到猎物的猛虎。沙威的心灵深处登时起了那样的寒战。

他认清了那个猛不可当的逃犯冉阿让后,发现他们只是三个人,便赶到蓬图瓦兹街哨所请了援兵。为了要握有刺的棍子,首先得戴上手套。

这一耽搁,又加上在罗兰十字路口又曾停下来和他的部下交换意见,几乎使他迷失了方向。可是他很快就猜到冉阿让一定会利用那条河来把自己和追踪的人隔开。他歪着头细想,好象一条把鼻尖贴近地面来分辨脚迹的猎狗。沙威,凭自己的本能,会非常正确地判断,一径走上了奥斯特里茨桥,和那收过桥税的人交谈以后,他更了解了:〃您见着一个带个小女孩的汉子吗?〃〃我叫他付了两个苏。〃收过桥税的人回答说。沙威走到桥上恰好望见冉阿让在河那边牵着珂赛特的手,穿过月光下的一片空地。他看见他走进了圣安东尼绿径街,他想到前面那条陷阱似的让洛死胡同和经过直壁街通到比克布斯小街的唯一出口。正如打围的人所说的,他〃包抄出路〃,他赶忙派了一名助手绕道去把守那出口。有一队打算回兵工厂营房去的巡逻兵正走过那地方,他一并调了来,跟着他一道走。在这种场合士兵就是王牌。况且,那是一条原则,猎取野猪,就得让猎人劳心猎犬劳力。那样布置停当以后,他感到冉阿让右有让洛死胡同,左有埋伏,而他沙威本人又跟在他后面,想到这里,他不禁闻了一撮鼻烟。

于是他开始扮演好戏。他在那时真是踌躇满志杀气冲天,他故意让他的冤家东游西荡,他明明知道稳操左券,却要尽量拖延下手的时刻,明明知道人家已陷入重围,却又看着人家自由行动,对他来说,这是一种乐趣,正如让苍蝇翻腾的蜘蛛,让鼠儿逃窜的猫儿,他的眼睛不离他,心中感到无上的欢畅。猛兽的牙和鸷鸟的爪都有一种凶残的肉感,那便是去感受被困在它们掌握中的生物的那种轻微的扭动。置人死地,乐不可支!

沙威得意洋洋。他的网是牢固的。他深信一定成功,他现在只需把拳头捏拢就是了。

他有了那么多的人手,无论冉阿让多么顽强,多么勇猛,多么悲愤,即使连抵抗一下的想法也不可能有了。

沙威缓步前进,一路上搜索街旁的每个角落,如同翻看小偷身上的每个衣袋一样。

当他走到蜘蛛网的中心,却不见了苍蝇。

不难想见他胸中的愤怒。

他追问那把守直壁街和比克布斯街街口的步哨,那位探子一直守着他的岗位没有动,绝对没有看见那人走过。

牡鹿在群犬围困中有时也会蒙头混过,这就是说,也会逃脱,老猎人遇到那种事也只好哑口无言。杜维维耶①、利尼维尔和德普勒也都有过气短的时候。阿尔东日在遭到那种失败时曾经喊道:〃这不是鹿,是个邪魔。〃

沙威当时也许有此同感,要同样大吼一声。

拿破仑在俄罗斯战争中犯了错误,亚历山大②在阿非利加战争中犯了错误,居鲁士在斯基泰③战争中犯了错误,沙威在这次征讨冉阿让的战役中也犯了错误,这都是实在的。他当初也许不该不把那在逃的苦役犯一眼便肯定下来。最初一眼便应当解决问题。在那破屋子里时,他不该不直截了当地把他抓起来。当他在篷图瓦兹街上确已辨认清楚时,他也不该不动手逮捕。他也不该在月光下面在罗兰十字路口,和他的部下交换意见,当然,众人的意见是有用处的,对一条可靠的狗,也不妨了解和征询它的意见。但是在追捕多疑的野兽,例如豺狼和苦役犯时,猎人却不应当过分细密。沙威过于拘谨,他一心要先让犬群辨清足迹,于是野兽察觉了,逃了。最大的错误是:他既已在奥斯特里茨桥上重新发现踪迹,却还要耍那种危险幼稚的把戏,把那样一种人吊在一根线上。他把自己的能力估计得太高了,以为可以拿一只狮子当作小鼠玩。同时他又把自己估计得太渺小,因而会想到必须请援兵。沙威犯了这一系列的错误,但仍不失为历来最精明和最规矩的密探之一。照狩猎的术语他完全够得上被称作一头〃乖狗〃。并且,谁又能是十全十美的呢?

①杜维维耶(Duvivier),路易-菲力浦时代的将军,死于一八四八年巴黎巷战。

②亚历山大在出征北非时,死于恶性疟疾。

③居鲁士(Cyrus),公元前六世纪波斯王,以武力扩大疆土,出征斯基泰(Scythie)时战死。斯基泰是欧洲东北亚洲西北一带的古称。

最伟大的战略家也有失算的时候。

重大的错误和粗绳子一样,是由许多细微部分组成的,你把一根绳子分成丝缕,你把所有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一一分开,你便可把它们一一打断,而且还会说:〃不过如此!〃你如果把它们编起来,扭在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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